厄运由他兄长在力役中伤了眼睛开始。
长嫂吴氏勤劳又要强,不愿长房成为王家的拖累,即将临盆还在田里干活。一头该死的恶虎不知道从哪窜来,长嫂跑的最慢,被老虎咬住了脚。
王二郎当时什么都没想,就举着铁锸冲上去了,村民也一起来帮忙,总算救下长嫂。长嫂被虎拖拽的过程中,生下一女婴,可恨啊,多俊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
数年后,长嫂终于又怀上,生产时再遭苦难,一尸两命。阿兄悲痛万分,哭至双眼淌血。双亲跟着伤心病重,家里实在没法耕那么多地了,就给贾地主家做佃户。
勉强平静了一段时日后,他女儿王菽被地主家一个族亲欺骗,给那家母子干活、做饭,辛辛苦苦数年,那家读书郎却跟别的女娘订了亲。阿菽想不开,投了河。他可怜的女儿啊,尸骨被捞出来时,被鱼啃的面目全非!
再往后,更是凄凉!双亲先后离世!妻子贾氏整日躲在娘家,弟妇姚氏愚蠢,引祸上门,令长兄被诬陷上吊。他将长兄下葬后,心力交瘁,在破旧草屋里结束了这一世。
谁知,他竟再次复活!
回到了长嫂被老虎拖拽时!
当时情势危急,他和第二世一样,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打走老虎,救下长嫂!
哇……婴儿在啼哭!长嫂还和第二世一样,在恶虎拖拽过程中把女娃生下来了。
但是这次,孩子活着!
哭声特别有劲!
王二郎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汗,把淋雨的寒气激了出来。原来他回忆着前世种种,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孩子活着!她叫王葛,乳名虎宝。
不仅如此,长兄的幼子也活下来了,他叫王荇,乳名虎头。
他王二郎活了三世,世世不同!没人知道他在这一世里,是多么的战战兢兢。
这一世,他们王家多了一对小老虎,能摆脱厄运吗?
毕竟是淋了冷雨,王葛这宿睡的也不安稳。
咚、咚、咚!
她的梦里迷雾缭绕,但听鼓声阵阵。
“谁在敲鼓?”任她再怎么用力喊,声音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咚、咚、咚!
迷雾渐有阻力,压迫她的眉头,困住她的心,令她烦躁不安。她摸索着前进,继续喊:“有人吗?谁在敲鼓?”
不知道挪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高台。咦?那不是匠员比赛场地的那面大鼓吗?不会吧,就考这么个小比赛,她就落下心理阴影了?
鼓声持续。
她走上高台,鼓两面都没人,为何鼓还在响。她忽觉耳旁有风,猛一回头,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王葛一个哆嗦,吓醒。
耳旁确实有风,是阿弟正偎在她枕头旁,小家伙担心她淋雨着凉,半夜溜过来守着她,睡熟了还抓着她的手。
村里那只敬业鸡开始打鸣了,她穿上短褐,把王荇抱回里间,只听阿父轻声说:“虎宝,你大母说了,今日早食不用你做。”
阿父一丝惺忪都无,可见不是一宿没睡,就是早醒了。
王葛心头暖暖的,把阿荇放好,温言安抚:“我没事,阿父放心。”
王大郎听着女儿离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虎宝勤劳又好强,真像她阿母啊。
王葛烧旺了柴时,小贾氏被王二郎搡了出来。她委屈的瘪瘪嘴,来到灶屋一看,哈,大房还算知趣。
不过小贾氏不敢立即回房,就问王葛:“你二叔为啥带你去乡里?”
“二叔没跟你说?”王葛搅着釜里的豆粥,冷漠反问。
“你二叔累成那样,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你现在回去问吧。”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你长辈!”
“这话倒是对。”
小贾氏立即警觉。
果然,王葛接着道:“长辈确实分好长辈、歹长辈。此时又没外人,你不用装成好长辈。”
“你……”
“装也装不像。”
“你!哼,王葛,你不用激我,激我骂了你,然后给你大父母告状?你也不想想,你大父母能向着你一辈子么?你总要外嫁的,到时候,长房不还得靠着我们二房生活。”
王葛没再说话。小贾氏的话没错,如果她不是找到了匠师之路,等她订亲后,等大父母年迈后,阿父、阿荇就真得依赖二房、三房了。
还好,偏离了历史轨迹的全新大晋,给了她挣脱贫困枷锁的希望。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小贾氏一脸得意的回屋。可惜就吃了顿早食的工夫,得意就被击碎!
王葛这死丫头,去乡里竟然办下这么一件大事!
一个小女娘,竟然通过了什么匠员比赛?两个月后还要去县里考什么匠童?考上匠童后,家里就能沾光,能减税减役?
这不是做梦吧?!王葛这讨人嫌的葛屦子,以后岂不是踩不住了?岂不是更嘴硬、更讨人嫌?!
当然不是做梦。王翁从早起后就乐的合不拢嘴,孙女争气啊,啥准备都没有就选上匠员喽,全乡只有二十个名额啊!
一家人去田坡干活,精气神明显跟往常不一样。村邻相遇,有人问:“二郎前几天去乡里啦?”
王二郎:“对,送我侄女阿葛去考试。”
“考、考试?小女娘考啥试?”
“啧啧啧,听我跟你们……”
王翁老两口听了几句,没脸听了。二郎脸皮咋这么厚?阿葛是争气,但也不能夸成这样!
二郎夸:全乡几百匠人考试,阿葛排在头二名!
二郎又夸:考完试后,考官不跟别的匠员说话,只跟阿葛说话,告诉阿葛去县里考试都不用她自己出钱!
二郎还夸:阿葛离开考场时,数十百姓追着相送,一直送到驿舍,抢着让阿葛给他们编织东西。
“可惜啊!”王二郎语气急转直下,“咱们消息闭塞,才知道孩儿能有考匠师这条出路!要是早知道一年,阿葛的名次,不一定是第二了!”他垂头丧气的感叹完,撵上阿父他们。
“对了,”王二郎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回头喊:“你们谁想学手艺,阿葛都教。想学编草席的,带蒲草,想学编竹席的,进野山砍竹。”
王翁训道:“你咋这样吹……夸阿葛呢?万一有人去乡里打听咋整?”
“儿说的是实话,打听就打听呗。”王二郎心内“啧啧”两声,真没好意思说,这些话其实是你那厚脸皮的好孙女编排的。
“胡咧咧!那考官是眼斜还是嘴歪?不跟考第一名的说话,只跟阿葛说话?”
“当时考官讲完去县城的规矩,问所有人,谁还有问题?就咱阿葛举手了!那可不就是……只跟阿葛说话。”
“哈哈!”王禾大笑。
王二郎:“皮又痒了?”
王禾赶紧躲到从弟王竹身边。
王翁再问:“那你也不该吹阿葛要是早考一年,就能得头名匠员啊?”
“儿意思是,早考一年,说不定才得第三、第四。”
王翁哑口无言。贾妪在一旁又笑又恼,捶打王二郎背两下。
王菽捂着嘴偷笑,揪一下阿父的袖肘,小声问:“我能跟从姊学么?”
王二郎和颜悦色道:“能啊,你们从姊说了,就是将来不考匠师,学手艺也没坏处!”
王禾嗤之以鼻,他宁愿一辈子种地,也不屈服王葛!
王竹则跃跃欲试,但是被姚氏一把揪着往前走。王竹看着阿母生气的侧脸,再看阿父害怕阿母的畏缩样子,只得收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