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武比的勇夫,至今王葛也只认识桓真和王恬,好尴尬啊,乡兵比武时,淘汰掉司马同门的三叔司马冲,没想到这回把卞同门的叔父也淘汰了。
原先,她确实不知准护军名额对世族子弟如此重要。归乡途中经桓真告知,她才晓得何谓护军?何谓少年护军营?
护军职责,侍帝侧,卫戍宫城。
护军中的武官,有“中领军”和“中护军”,官皆三品,总六军之要,秉选拔武官之机。
而少年护军营,设在各州境,包括司州。以后的护军兵卒,只从少年护军营选拔。
桓真他们今年考不上准护军,明年五月就没法去州治考少年护军,比扬州别郡的准护军少一年从军履历。一步慢,步步慢,何况有不少人年近十四,后年根本没资格再考。
王荇还小,不知他阿姊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王葛想去边郡,也有避难的意思。
谢据坐在姊弟对面,他好羡慕此刻王荇脸上毫不掩饰的孩子气,自己仅长对方一岁,但对着长辈、长兄撒娇的日子,久远得都模糊了。若他也有葛阿姊这样的长姊该多好?在旁人毁谤他时,肯信他、懂他、护他。
王葛岂会忽视虎子的失落,正好略过郡武比话题,她问:“谁知道初级匠师怎样才能为吏?”前日在县署,她看出门下史忙碌,便没询问。再者,她考虑过些天说通大父母边郡的事,制出一关键农械,然后去乡所、或再去县署一趟。
也就谢据会特意打听这种消息。“我知。先得看县署匠肆缺不缺吏?有空缺,由乡正举荐,县令同意即可。”
“可去别县、别郡为吏么?”
“可。谁不想往高处走?小县向往大县,大县向往郡首县,郡首县向往州治。不过,各官署匠肆规定初级匠师为吏的最短时间不同,永兴县、诸暨县最久,是六年;山阴县最短,两年;踱衣县今年才改为三年;其余县均为五年。”
山阴县契约最短,好理解,郡首县嘛,匠师太多了。
卞恣:“王同门想留在踱衣县,还是去山阴?”
司马南弟手肘撑案,托着粉腮道:“去司州吧,可以和我一起走。”
几人大惊,连卞恣都不知好友将去司州。“定下日期了?你要去洛阳吗?”
“日期未定,不过只要我求阿父,阿父会允的。我,想了好些天,不想在踱衣县了、不想在会稽郡。我……要离得远远的。”小女娘瘪瘪嘴,为了颜面硬把眼泪憋回去,强笑道:“洛阳多好啊,我阿父说过的,洛阳很好。”离刘泊远些,她才能忘掉他……脚底那个洞。
呜,多可怕呀,从那天摔倒以后,她只要一想刘泊,他立即变成一只有洞的鞋底。那个好看的少年呢?哪去了?停下、停下,不能想,鞋底又来了!
王葛见阿弟、谢据、卞恣都一副犯愁的窘模样,突然记起刘泊也在清河庄了。
这气氛,还不如刚才议论郡武比呢。她原先以为,司马南弟就是一个爱美的小女娘,喜欢人间好颜色,包括鲜艳的衣裳、俊秀的儿郎,喜欢这些都正常,但凡事得有度。
再换话题!王葛问:“南弟,阿恣,阿据,阿荇,你们的志向是什么?”
志向?司马南弟的情绪被稍稍岔开了。
王葛:“我先说我的。我想在十五岁之前,考取中匠师。”
几个小家伙的嘴巴都呈“喔”形,包括王荇。阿姊说过,得考取百场郡级竞逐赛的首名,才有资格成为中匠师。百场啊!“阿姊?”
王葛摸一下阿弟的小脑袋,点头,她是认真的。
谢据赶紧告诉卞恣二人关于竞逐赛的事,俩小女娘更惊了!王同门十一了,想四年考出来,每年得赢二十五场?每月至少赢两场?不行不行,今年快过去了,不能这么算,司马南弟开始掰指头。
“此事很难。”谢据变得严肃,因为他知道王葛说了就会去做。
“不怕。阿据,说说你的志向,仍旧是让世间读书人,尽能用纸书写么?”
“葛阿姊还记得?”
“记得!愿我等游历时,不需背负沉重简牍;愿道理能尽书于纸,传递给所有想识字、读书的百姓。”
王荇、卞恣都攥紧拳头,眼神炽热,没想到谢据才长他们一岁,志向如此宏远!
案下,司马南弟也很激动,也激动到攥拳,怎么办?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一会儿该轮到她讲了,她的志向是什么?对了,阿恣前些天跟她提过,要一起振翅飞高……不不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王葛问:“阿恣,你的志向呢?”
呜……能不能让我先说?司马南弟张张嘴,算了,那本来就是阿恣的志向。
卞恣:“修地理学。我想试试,此生我能走多远。”
“好!”王葛、谢据同时拍案称赞。
司马南弟急忙谦让:“阿荇,该你了,你先说。”
王荇先看一眼王葛,然后收起腼腆,认真道:“我的志向是好好念书,好好吃饭,快些长大。等我有本事了,我阿姊再离家时,就不用担心我大父母和我阿父了,也不用总牵挂我。我贪心,还有个心愿,也想去洛阳,我要告诉恩师,山高水长,我已敢独行。”
门外,袁夫子欣慰不已。他非刻意偷听,是听书仆说,学童王荇的阿姊来了。王小娘子不仅是南山小学的正式学童,还是大晋唯一的特等匠工,他对匠人了解不多,不过百工之中能得“唯一”殊荣者,绝非寻常资质。
月下散步,袁夫子走到王荇屋舍外,正好听到几个孩子讲述志向。
谁没年少时?袁夫子想着自己的志向,从未变过:推广儒学。
屋内,轮到司马南弟了,她停止互戳手指头,什么刘泊、鞋洞,早置之脑后。她歪头看着卞恣:“我原本没啥志向,不过现在有了,我也要修地理学。那样的话,阿恣,如果你想游历,不敢出门,我可以陪你呀。”
听到这,袁夫子一笑,离开。希望多年以后,这些学生都能实现今夜许下的志向,这也正是他推广儒学的意义。
孟冬,朔日。
辰初时刻,王葛告别阿弟,告别众同门。
一排小矮同门齐齐揖礼,目送她身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