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冬二十二。
大雪纷飞里,王葛站在襄平西城门外,望着远走的扶棺队伍,久久驻足。身后,邹娘子压下悲痛,声音冻到发颤,她竭尽力气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其余护卫陆续跟上: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进城、出城的百姓,些许商队也含泪并声:“岂曰无衣……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音悲愤,穿风破雪!
昨天回襄平,王葛才知道从襄平起程时,遇到的首批阵亡兵士木棺里,有祝英!
祝英的籍地在会稽郡上虞县,她的棺十月末就走驿站离开。按朝廷令,别州郡阵亡将士,全部送还本土安葬。
今天是第三批送离辽东郡的。王葛错过送别祝英,不能错过送别其余诸英魂。
“祝阿姊,待我回会稽郡,会去看你的。”
嗖……
铮!
冷箭自一辆牛车里射出,挨着匠徒阿薪的笠沿向王葛额头而去,南娘子劈剑的同时,王葛被邹娘子大力而拽,脚都离了地。
又是一场刺杀!
腊月二十四。
王葛头回在一场郡考中,遭两路谍贼袭击。
腊月二十九。
令高显县狱卒饱受摧残的祸害司马韬终于离开了。
司马韬差点气歪鼻子,为他说情的书信到了东夷府,可东夷府把释放令传到高显县的同时,附加了一份借调令,让他速回襄平,辅助狱吏审讯谍贼。
所以他忙忙碌碌,就为了来平州做个狱吏?还是代狱吏!
啊……别以为他不知道,又是王葛从中使坏,他再次成为她想支使就支使的工具。凭什么?!
除夕日。
踱衣县最宽阔的街道挤满百姓,热闹之声正引更多的人往这跑。百姓是在等岁除驱疫的傩戏队伍。
铁风抱着王艾,铁雷嫌抱着王荇不得劲挤,一把将王荇抗到肩头,王禾、王菽、王蓬、王竹四人紧牵手。
“阿禾,看好弟妹。”王二郎朝长子喊,时刻关注着子侄们别离开太远,一边紧抓新妇周氏,喜眉笑眼盼着傩戏来。
王翁、贾妪、王大郎则由瓿知乡的乡吏陪着,在邻街一食肆的院里坐着。
一家人在这时候全部出行,还有乡吏陪同,是为了来县署拉官署对机械大匠的赏赐之物。有郡署赏的,也有县署赏的。
周围越吵、人越多,老两口、王大郎就越欢喜,喜着喜着,贾妪又想掉泪。虎宝离家一年半,终于有信了,还这么光耀!乡吏的意思是,往回拉赏赐的时候,路上得一直敲金打鼓宣扬哩。
可虎宝得受多大罪,才挣来这份光耀。
母子连心,王大郎一时听不到阿母说话,就知阿母又牵挂阿葛了。“阿母。”他伸出手,贾妪赶紧握住。
“阿母放心,阿葛就快回来了。”
“嗯。”
“是啊是啊。”王翁也劝妻。
乡吏赶紧夸赞王翁身板硬朗,夸贾妪声音洪亮,再夸王大郎稳重,引老人家开怀。
咚咚咚咚咚……
“傩戏来啦!”
“快看、快看!”
维护秩序的乡兵嚷不过孩童们的尖叫声,罢了,只要不出踩踏事,今天可不兴训斥百姓。
傩鼓驱疫者皆戴面具,有的头戴皮冠。队伍里蹦跳最欢快的,大多为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的侲僮,均是从县里、三乡选出的伶俐孩子。壮年者则有县吏、乡吏、乡兵中的勇者。执戈扬盾的面具人不时喊“傩”,白衣绘彩、朱发者则边行走边甩麻鞭,另有执桃弓、苇矢者,洒赤豆与五谷者。
而这时数千里之外的辽东郡、玄菟郡、不咸山防戍营,分三面向丸都山发动了进攻。
平地起炸雷,轰开了高句丽国的几处城墙,大晋自武帝时期就养精蓄锐,今朝终于以莽推横扫之势,一举攻至山腹处的宫殿!高句丽王乙弗被俘。
“天谴高句丽!”
“天雷破城!”
“天助大晋!”
铁蹄裹挟的各种口号,对高句丽守城兵的全部处死之策,掩盖了火雷新器的初次使用。但新云梯、新飞桥、飞辕车、链枷锤等以前从未出现的兵械、兵器,还是被各路谍人发现。
一月扶余县再传捷报。
二月春风似剪刀。
三月末。
辽东郡沓津县西南,潮水一波一波拍击海岸,据说明年会开通至东莱郡的民用渡船,但传言嘛,是真是假不好说。
桓真一身布衣,做普通农家郎打扮,他所在斥候小队的伙伴有装成工匠的、有装成货郎的,散在周围侦查。
半月前,桓真执行任务时,用铁丸射瞎一谍兵的眼,生擒。谁知道此人是马韩一部落渠帅的亲弟,此部落用重金把人赎走,这种部落不在明面上犯大晋,私下却会追杀桓真,不死不休。
像桓真这样有出身的大族嫡子,真把命搭在辽东就麻烦了,于是东夷府给他军功,让他搭乘今天下午的“云”号海船去东莱郡。到那里后,自有人护送他回司州兑换护军营名额。
扮成挑粮农夫的什长吕稷从桓真前方走过去。
这是让桓真随他走的讯号。
看来开始登船了。
桓真:“我一直以为此处是兵营重地,没想到连集市都有。”
“你没猜错,从前确是兵营所在,你看,那边还有没拆完的营地木档呢。”
真要开启民渡?
这时,有牛挣脱了辕乱跑,后头追赶的人急喊:“牛发疯了,快都躲开、都躲开!”
吕稷用身体挡住桓真,往同伴那处退,快语提醒:“得当心。刚才我打听搭乘云船的人多不多时,被楼船士好一顿盘查,看到我的兵牌仍再三询问。”
“说明此地有谍贼冒充兵士的先例?”
“对。”
疯牛被好几人一起摁住,虚惊一场。
裴兼过来了,他装成驼背,不然气度异于寻常百姓,有些显眼。“快走,都在登船。”
上艞板前,每人出示路引或文书,基本是归乡的伤兵或匠人。商队一律不许走这趟海航线,大族的商队也不例外。
斥兵们把桓真送到艞板前就不用急了,揖礼道珍重,愿相逢还有时。
这艘海船有三层,桓真按照先前得的指令进入第三层。空荡荡,就他一个?
到甲板上朝岸观望,艞板直冲的前方来了得有百骑,另有五辆辎车。队伍前段,三十余人穿相同的白衣青裳,戴着青笠。腰间不是挂刀就是挂剑。其余骑士有负弩、负箭,还有……
桓真搭在栏杆上的手因激动而发紧,是链枷兵!
现在哪个儿郎不羡慕链枷兵?不期待进入链枷骑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