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的脾气不好，明净大师也是知道的，而且他向来都不信佛。

当初顾含章在出生几个月的时候，顾渊便带着他去寒夜寺礼佛，恰好就遇到了明净大师。

顾渊其实也不太信佛，只是想到自己征战沙场造了太多杀孽，怕真有个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因此也愿意在寺庙里做些好事。

明净大师一眼就觉得顾含章不一般，与顾渊说了一些，让他好生教导，将来这孩子定然是人中之龙。

听着这话，顾渊当然是高兴得很。

而后，只要有时间，顾渊就会带着顾含章来寒夜寺，听明净大师讲讲佛经。

顾含章对佛经没有半分兴趣，直到他十来岁，顾渊的身子骨差了，上山奔波不太方便，他终于可以不去寒夜寺。

但每一年，顾渊还是会给寒夜寺捐出一大笔香油钱。

在顾含章的眼里，明净大师就是个骗香油钱的神棍，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直到他在梦境中看到了明净大师。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他，明净大师知道的比他想象中的多。

所以，才有了顾含章直接上寒夜寺来找明净大师这事。

只因为顾含章心里明白，倘若仅仅是个梦境，他不会将一切都梦得那么清晰，根本就像是亲身经历过。

尽管不全面，但似乎也能从中猜测一二。

明净大师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自己坐在蒲团上，顾含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世子难道心里真没有一丝明悟？”明净大师反问。

闻言，顾含章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目光也更加森然。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倒是我从小就小瞧了你，原来明净大师真是大师。”顾含章冷冷地讽刺。

哪怕是嘴上说明净大师是大师，但他脸上依旧没有敬重。

在顾含章的心里，人定胜天，就算是老天也不能让他妥协，否则他一样遇佛杀佛！

“世子不必过多在意，即便是晓得一切又能如何？”明净大师叹了口气。

顾含章满面冷漠，“我说，回答我。”

“世子，时辰正好，既然困倦，不若睡一觉？”明净大师笑得愈发和善。

相较于顾含章的咄咄逼人，明净大师真是好脾气，面对他的怒火也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顾含章冷哼，“我怎会......困……”

“砰！”

还没将剩下的话说完，顾含章便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明净大师依旧笑得眯着眼。

......

依旧是在这间禅房之中，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顾含章，已经褪去了往日的阴鸷和冷漠，甚至是虔诚地跪在佛前。

此时的顾含章一片淡然，他以往分明不信佛，却愿意在佛前跪拜。

要知道，顾含章素来喜爱穿紫色衣衫，如今只余下一袭白衣。

明净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世子就算造再多杀孽，也换不回世子妃。”

“和尚，你同我说心诚则灵，但我如此心诚，却从未梦过她。或许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不想我再杀人，才会这般劝我。可惜了，不论你如何劝，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杀了他们为阿离报仇。等到结束一切，我这条命，也会给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单。”顾含章面无表情地开口。

当初为了王爷，也就是现在太子的大业，他对朝离的关心不够。

如今，他已经快要解决完，到时候就可以去陪朝离了。

“世子好不容易才辅佐太子登上储君之位，荣华富贵也是应有尽有，为何如此想不开？若是老侯爷知晓，不知会多伤心，世子怎么忍心让亲人痛苦？更何况，过多的杀孽，或许会让世子等不到想等的人。”明净大师微微皱眉。

是人皆有七情六欲，哪怕是和尚也如此。

明净大师与老侯爷相交多年，已经算是好友，所以私心里也不愿看到顾含章落得这般田地。

“不必劝我，你们这些和尚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该杀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不，不只是杀，死前也绝对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后悔不该如此对待阿离。阿离走了一个多月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是她的生辰，我会陪着她。舅舅不愿我去看阿离，他不知，我会偷偷去看，每日坐在她的坟前同她说话。”

“是我往日里太不爱开口，才会与她错过这么多，悔不当初也只是枉然。若是半年前我没有自以为是，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与她阴阳两隔的局面。无妨，不会太久了，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我会与她共眠于九泉。阿离并未进方家的祖坟，或许是舅舅希望她可以自由自在，所以即便处于荒山野岭，我亦会陪她。”

待到与她合葬，说不定来年两人的坟上会开满鲜花，不了解的人还会传出佳话，顾含章有些憧憬。

明净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子执念太深，来世与世子妃难以走到一起，应当行善积德，为世子妃祈福才是。”

顾含章忽然笑了，眉宇间满是阴狠。

“阿离没做过坏事，却落得如此下场，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双手满是血腥，阿离那么好，不该死在我前面。今生这些国事占据了我太多精力，失去阿离，我一度想要毁了整个大齐。但，这也是阿离生长的地方，还有我们那么多的回忆，我不该、也不能这么做。有那么一些人我可以不杀，但会让他们生不如此，让他们在我和阿离的坟前忏悔。”

“世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还有再见世子妃的机会。”明净大师蹙眉。

原本笑着的顾含章更是仰天大笑，笑得整间禅房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哈哈哈，和尚，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来哄骗我。”顾含章双眼通红，眼泪也夺眶而出，“成佛？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哪怕我点了长明灯，阿离不会回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成佛，这世间所有人的生死，皆与我无关，成魔亦无妨，只要能在黄泉路陪她。”

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大不了，就葬了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