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村人的感受就是:真有情有义二道河村人。
那必须的。
要赔偿得来的两头老母猪,那是一码事。
当初给他们二道河小子们打伤那么多,不需要吃药花钱吗?这两头猪都不一定够用呢知不知道。
也不要说是两村互殴,他们可从没主动去王家沟闹事,是王家沟人来了就烧柴垛才反击。
一直没机会讨要受伤赔偿,今日可下得到机会把这赔偿要回去。谁来问都这么说。
但是要顺手捡人猪羔子和鸡鸭吧,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许老太觉得,她还是深受法治社会的限制了。再一个给孩子们当长辈,孙女瞅着呢。那阵她家田芯被胡椒拽着骑猪身上的时候都直懵圈儿。别人看不出来,她还是能看出来孙女不自在的。
而她,总觉得做老人还是要给打个样的,身子正一些。
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没有孙女在场,许老太真心想从善如流了。
一方面王家沟没有好饼,就很想占他们便宜。
这些年,她们二道河被王家沟少占便宜啦?
另一方面,这里确实和现代还是有些不同的。
就看这里两方之间谁打赢算谁的,只要不打死人,甚至有那宗族直接就决定村里人生死,那官衙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那般正规?
你看她们敢按住王老八强制写认罪书,那小子跑掉后为何被抢两头猪不敢吱声?王老八知晓他们村里人都在忙着抢险,今日指定是干不过二道河的,可见集体武力在这里才是决定一些本质的东西,而不是讲理。
要是有地方能讲清楚道理,就不会出现他们村刘永田的腿被打断,打人者还好好在村里生活的事了。
咋说呢,所以趁乱拿些牲畜真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咱们要是不帮忙打捞,那确实会被淹死。
可还是那句话,孩子们在瞅着,不止她家田芯这种晚辈。
还有直播间家人们,那是一帮受正规教育的孩子们……唉,说来说去,她香瓜奶奶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大小是个村领导。
许老太就不得不劝老姐妹们说道:你不能说那鸡鸭和猪羔子反正也是死,不如咱们捡走。那你直接冲进各家去得了呗,那样来得干脆,反正他们粮食和存储菜也会被水泡,丢了多可惜,不如让咱们抱走。
这么一想,那就有点不占理像抢的意思了对不对。
而且他们王家沟再不是东西,眼下正遭遇水灾,咱一码是一码,和鱼不同,鱼是公共的,你站在他们村咋捞都行,那些却是人家私人财产。
那宁可和他们明谈,我们帮你们挽救不少财产损失,你们得给一些好处费,也绝不做趁乱打劫之人。
老太太们听完,这才忍痛割爱咬牙应下:行叭,为受晚辈们敬重,俺们忍一忍。也愿我们这种善良,在往后自家村里要是遭受什么难时,别人也别来抢就好了。
所以就有了外村人看到的这一幕。
涌进来的外村壮汉们内心很敬佩,在这缺吃少喝的年月里,换一般人忍不住的。
王家沟那真是公敌,没轻了欺负附近村落。
其实他们中,直至此时佩服是佩服的,那也有人认为二道河这种行为很傻,你就抓起来鸡鸭赶忙塞篓筐里呗,还问什么呀。
但不得不说,他们往后却敢和二道河多合作了。至少不会像今天似的,欠鱼日子一到,立马顶风冒雨就来领鱼。
说实话并不着急要,这种天气又腌制不了。只是担心怕不给鱼,东西却被提前收走,心里空落落的。
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只能看守着巴掌大的天和眼前这点东西,不及时取回家都睡不着觉。
往后不会了,来的都是各村的壮汉们,心想:往后差一不二的,即使延后两日也信得着。
而随着王家沟村又闯进来一批壮汉,别说本村人毛楞了,尤其是王老八毛啦,就连许老太心里也有点没底儿。
你想啊,这大雨天又戴斗笠又穿蓑衣,忽地一下涌进来一批人,谁能看得清谁。
王老八和许老太就双双误会,以为是对方又找的帮手。
就在许老太要敲锣集合人手,心想:看来要因为那两头猪和王老八来一场恶战时,有人喊道:“二婶,你还认识我不?”
许老太等到对方走近些又抹把脸上雨水才认出来,这不是她那位老婆母村里的小子吗?只是叫啥名给忘了。
又有一个小子,摘下斗笠还非要给许老太戴上:“四姨。”
艾玛,郝家村的,她这原身娘家村里的小伙子:“我这浇呱呱湿就不戴了,没用,你们怎来了呢?”
“我们是来取鱼的。”
许老太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一直在大坝没看到欠鱼那批人。
有汉子问:“妹子,你们村里正呢?俺们要和他说清楚,是你们村那位四伯让俺们来的,他说要是我们自己来打渔,今日就算捞多斤数也算我们的。”
所以他们就亲自来了。
但必须要讲清楚是经过同意的,要不然他们没有渔民身份不缴税,还有像这种天气,人家二道河和王家沟有修大坝的义务,责任和好处都是一并的。
他们啥身份也不是,平日里要是偷摸野钓三条五条鱼没事儿,可一文渔税没交要是想往多捞,那二道河和王家沟要是想上告,一告一个准。除非经过哪个村同意。
大红子过来取筐正好听见这句,她接话道:“还找啥里正,这位就是总做主。”闹呢,她们里正也得听这位的。
许老太听完是这种情况,立马应下:“四伯说的没错,你们自己捞,今日多得的斤数全都可以带走。你们就编入我们二道河捕鱼队伍。我还可以答应你们,万一自己捞的斤数不够,我们村之前欠的照样还会给补足。只有一点要求,不能这般混乱打渔,必须听指挥。”
眼下才下午,就阴得黑乎乎的天。
万一这些外村人有谁掉江里淹死呢,难道还能鱼上来吃鱼,人下去吃席?那他们村可说不清了。
而目前王家沟各条羊肠小道堆积的鱼,也早已被她们这些妇人基本清理个差不多,主要是他们村汉子们直接就在决堤口捕捞的原因,鱼根本过不来。
许老太招呼送鱼的王玉生:“玉生,他们村有几个决堤口。”
“好几个,零零散散的。”王玉生是真想和许婶子吐槽,可完犊子了,王家沟真是和想象不一样,原来一盘散沙啊,他们以前太高估了。居然到现在还没堵上两个决堤口,通通都在藏心眼先忙着藏自己家粮食,好像脑子有火泡,不堵上源头哪能行。
可一张嘴,全是雨水,算了,回家再埋汰王家沟。
“那好,你带二十个熟手分两组,再找两个小一些的决堤口,亲自带这些大兄弟们去打渔,务必保证安全。来来来,绳子,筐,这些空筐全是他们的,让他们撕自己衣裳布条绑筐上,辨认自己捞多少斤。”
许老太说到这,眯眼冲那些外村汉子们招手喊道:“我们村实在是没空管你们打多少斤,你们之间也别为十斤八斤鱼发生口角啥的,没必要。”
外村汉子们:明白明白,理解,都不是那样人。
许老太又趁此嘱咐王玉生:“另外招呼下去,运鱼队伍的和捕鱼的再调换。”
许老太一直给掐时间,一定要换得勤。要不然拔凉的水,在里面泡久那膝盖就完啦。
之前刘老柱被人换上来腿就冻抽筋,好些人全靠贪心捕鱼在坚持。
然后外村汉子们就有幸领略到许老太说话那是真好使。
同时二道河村的效率,他们也算再一次开了眼界。
滂沱大雨中,王家沟江畔决堤处,那位叫王玉生的开始点名带他们捕鱼的人手,每叫到一个,就没有人迟疑发问立马出现。
最后再来一句:“许婶子有令,换!”
外村人发现,其实连附近王家沟人也被震住全看过来,那真是一声换的命令,立马挑担子的放下接应渔网,竟然还有一部分人是专门负责搀扶换下来的那批人,人一上岸,赶紧用帕子给擦冰凉的手和膝盖。
那些帕子细看下就知晓,那全是二道河村妇人们的衣袖子。
也是在这时,王家沟村有一家人,忽然冲轮换上来的刘老柱喊道:“刘里正,带你们村里人,来我家暖和暖和吧。”
他家屋里虽然进水了,但炕上应该还是暖和的。
这家人一喊,王家沟又有几家人,也一边运石头一边喊道:“对,倒出几间空屋子给他们烤烤火。”
先不论趁机捞没捞鱼,用身体帮他们堵住窟窿是事实。
二道河壮汉们连成串那么一堵,确实让村里少淹不少水,给他们争取出时间将粮食和蔬菜挂高。
听到这话,还是本村人喊的,这给躲在暗处的王老八恨得。
刘老柱很是懵逼,他一直在江里泡着,没泡也始终在决堤处指挥,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外村人比刘老柱更了解情况。
外村人心想:哪有无缘无故好心的,那是因为在你们后方的妇人们,她们帮助王家沟好些人家又是捡鸡又捡猪的。还有刚刚一走一路过,他们看到有那不听话小孩子跑出来摔水坑里,二道河的妇人们从水里捞孩子。
而听那喊话的意思,王家沟这是才想起来给空出几间屋子暖和暖和?说实在的,这般一对比,都显得有些不是人了。
可不得不说,自从二道河在王家沟有了临时落脚烤火点……插一句,让刘老柱最后再感慨一次:就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不可思议。
总之,确实方便了不少也延长了捕捞时间。
知道这鱼最后捞到什么程度吗。
外面天黑透透的都看不清捞得是什么了,也没筐了,已经不得不用饭勺子给鱼敲懵放斗笠里,整个二道河村更是从上至下全饿突突了,这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走之前,刘老柱看着王老八被揍得那惨样,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你们村里正呢?”
看来这是在府城或是县里赶不回吧。
堤坝大大小小接连出现九个决堤点,你甚至可以决堤,但作为一村里正竟然不在村里没带大伙一起抗灾,这就是失职。
九个决堤点要是不及时处理,就要往下连淹四五个村,那将是要许多人命的事儿。
镇亭要是腰板能直溜一次,镇亭就有资格先处置失职里正,笞板子打王里正屁股以儆效尤。
可惜的是,刘老柱知道镇亭够呛能有那么大出息。
没关系,都可以攒着。
他来王家沟如过无人之境也方便不是?
所以刘老柱扭身离开前,对王老八说的第二句话就是:“明早,我们再来。”
赶紧去堵吧,我们村里人一撤走,那些窟窿口子更够你们忙。
刘老柱离开的背影,走得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只是离开王家沟,他就瘫了,一个大老爷们小肚子疼,包括关二秃他们也都不行了,要靠年轻人忍着饿光脚走路咬牙背着,或是背着鱼,让挺不住的坐在车上。
火把影影绰绰照着这支疲惫的归家队伍。
谁愿意顶大雨涉险去捞鱼,鱼重要还是命重要?
谁不知道在这种天气一直被凉水泡着,冰得拉拉尿事小,做下病才是大事儿。
包括之前那些鼻眼堵煤灰在砖窑的小子们,他们不知道这种挣钱做法是有损健康吗?
可这就是底层老百姓的生活,他们想赚钱,要想吃饱饭,本钱唯有自己的身体。
许田芯能感受到直播间家人们的沉默,她揉揉酸疼得抬不起来的胳膊,两只小脚也泡得囔囔的,对家人们小声说:
“一切都在变好。听奶奶说,只这一天,之后土坯子什么的拿欠条来也都不是事了,各家还能分最少一百斤鱼。”
许田芯决定放首背景音乐,鼓励自己也让家人们振作起来。
“人面对风波心中少不免,震震震震震;
人生总要到某些关头,忍忍忍忍忍;
团结就会破浪乘风,BomBomBomBomBom;
一挥手潇洒勇敢出场,登登登登登!”
许田芯不知道的是,有好些直播间的家人们跟着背景音乐唱了起来。
……
二道河村村口,有一位老人一直举着一把破油纸伞坐在村口等着。
当看到队伍回来了,四伯拄着拐棍喊留守老人们:“快着,都回来了。”
三十口大锅里装着煮烂烂的苞米茬子,配着这些老人们家里的小咸菜。
虽然穷得,过后他们连这些苞米茬子也要凑,要不然出粮食的人家就要饿肚子,但这时候让归来的孩子们到家就有口热饭也是好的。
四伯还让人提早空出六家屋子,烧得热乎乎的让那些外村人住。
不能让人半夜回去,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儿呢。
外村壮汉们:“这怎么好意思?”
许老太瞟眼刘老柱示意吱声,她已经没有精神头了。
刘老柱赶紧喝几口热水暖暖一抽一抽疼的小肚子,才有精力张罗道:“这没什么,你们自己捕捞的鱼被冻够呛,我们村里人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开饭。
一碗碗黏糊的金黄的大碴粥传递下去,里面零星还能看到红小豆,在这个午夜时分,这碗简单的粥让大家吃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