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它捻起,观察、犹豫了片刻,郑曲尺深吸一口气,才下定了决心。
费了小半条命,才终于将锦盒打开,不管这东西是不是所谓的“圣药”,她如今都没有选择了。
是毒,是药,她都得博一博。
最坏的结果,也不就是跟现在一样,等死。
老参已经被她啃完了,这期间她就靠着这一口“仙气”来吊着命,军医为她施针强行催发身体机能、麻痹伤疼感,也即将迎来反噬阶段。
到时只怕她连一个简单的挪动都办不到了,所以她得抓紧时间。
郑曲尺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盒子里的东西一口吞下……它很软,口感绵密,既苦亦酸,并不算好吃,但既是药,也无所谓好不好吃。
吞入腹中后,她全身紧张地僵直,等了一会儿,但身体却没有任何感觉。
既没有中毒后的肠穿肚烂,也没有服后之后神奇地药到病除。
该痛的部位还是痛,手软脚软的虚弱感也依旧没有消退……
这究竟是她拿到手的根本就不是“圣药”,还是它药效的发挥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快?
或许是因为心神疲惫过头了,她此时的反应很淡,情绪也很淡,真掀不起多么激烈的情绪了。
算了,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蜷缩成一团,累极,又躺下了。
在睡了一晚醒来后,郑曲尺明显感觉精神好上一些,然后就是久违的饿意。
之前两天,她以人参补充元气,腹中空空,却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甚至一度想起吃东西就反胃难受。
但现在,她却感到了饥饿,而且是饿了好几天连树皮都能啃两块的那种。
也不知道听谁说的,人病了,能知饿知渴就好,如果不想吃东西,那就完了。
她感觉她又行了,生活好像又有了盼头了。
从草堆里翻出一块发霉的腊肉,军医在茅草屋内备了些吃的东西,但大多数都霉变腐烂了,但这块腊肉洗干净还能吃。
她去小溪边洗刷肉时,顺便找到一些刚刚冒头的嫩菇野菜,将它们采摘下来一并带回去,用破罐子将其炖煮成一锅。
虽然没有盐,但腊肉本身腌制时就撒了重盐,当大火一煎,腊肉的油水被激发,加上各种野菜跟香菇加入,一股浓郁喷香的霸道味道飘出来,直叫人口水都馋出来了。
这一罐子煮得有点多,郑曲尺吃到七分饱时,就停下来了。
这一锅肉,香是香,但对于她现在而言,多吃几口就感到太腻了,她的胃有两天没有正经用食,所以都有些不太适应。
将剩下的盖好,她等饿的时候再吃。
因为不必洗刷锅碗,她吃饱了之后,就抱膝坐在草堆上,透过窗缝静静地看着外面,脑子放空,也没想些什么,不知不觉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是不早,她有些惊讶,自己这一睡就睡了近五个时辰。
而这一次醒过来,她感觉自己精力更为充沛了,甚至连那缠绵于骨的病弱感,减少了许多。
这时候的郑曲尺欢喜地抿弯起嘴角,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之前吃的绝对就是“圣药”了,心底那一直悬挂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人一旦卸下心理重担,胃口自然也就来了,早上吃了一顿七分饱,但一個中午加下午的消化,她现在又感觉到饿。
她吹燃火折子,将早上吃剩下的腊肉汤热开,饱饱地吃完之后,身上有了热气竟出了汗,她感觉腹中微涨,就打算起身到外面消消食,顺道歇歇凉。
力气多少也恢复了些,行走不再摇摇晃晃、需要拿一根木棍支撑平衡,她不赶急,步履如同散步消食一般,慢踱步到了崖边。
站在高处,她很自然地看向巨鹿国边陲城楼那边。
晚霞似血。
只见那四方城池的上空,火光肆无忌惮地随风乱蹿,似要吞噬着一切,那刺目与鲜红的色泽,恰与那天边的霞光接连成一线,烽火不绝,埃尘连天。
郑曲尺表情怔愣。
巨鹿国的第一座城池……这是要被攻陷了?!
巨鹿国不是号称巨械国吗?其兵将的武器与城防机械,皆是七国有名,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轻易被人攻破了?
随即,她又颦了颦眉,边境战事都演变成如此严峻事态了,只怕伤亡惨重,军医真可以从营寨内顺利溜出来找她?
这山上缺衣少食,最主要就是安全系数不高,时常会有大型动物的脚印徘徊在四周,她更担心这里离营寨距离不远,倘若有军队搜寻附近,她就很难藏身。
所以留,肯定是不会长留。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要继续等待军医,还是先自行离开?
思忖半天,她最终决定就再多待两日吧,等她身上的伤势恢复好一些,假如军医还没来,只怕是事态有变,她就不等了,自己一个人先行离开。
——
郑曲尺先前对于巨鹿国城防变弱的疑惑,同时也是巨鹿军对抗邺军兵马之时,产生出的深深惊疑不解!
邺国曾被百工戏谑调侃,国中无工匠。
可就凭邺国的军械水平,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破他们风谷沙城的城门?!
这简直就是一种欺诈!
他们如今所用的各类攻城器械,如云梯、攻城塔,还有军队配备的兵器,全都是最新、破坏力最强劲的,连他们都前所未见,这定然不该是他们邺国工匠能够做得出来的程度才是啊。
他们想不通,挠破脑袋都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唯独陌野与杨崮他们心知肚明这其中的缘由。
没错,邺国工匠没这水平,可这丫的宇文晟就是一个强盗,他根本就是偷了南陈与西泽国在墨家那花了价值连城订购的器械,然后拿来首发对付他们巨鹿国。
你说可气不可气?
想那一船重载的新型机械与斩金铁兵器,全是墨家精心研制出来对付邺国的,可如今倒好,邺国与宇文晟毫发无损,最后反倒是他们巨鹿国深受其害。
你就说,这气不气人,这悲愤不悲愤啊!
反正,他杨崮是快要气炸了,他甚至歹毒地在内心诅咒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工匠替宇文晟解开了九珑机关匣,令他一举劫取了运载南陈、西泽国的杀伤性巨大的器械船舰。
如果叫他知道了,不用墨家他们对手,他杨崮就绝对第一个追杀到天崖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他!
同时,他也顺便迁怒了一把南陈国与西泽国,他们跟墨家合作打造的武器威力有多猛他们是不知道是吧?
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保管妥当,如今丢了,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一种何等严重的后果吗?
“将军,城门快要支撑不住了!”
一将士满脸的汗水与黑烟混淆,人都看不清五官了,唯有嘶哑喘息的声音,表露出他内心的慌乱与绝望。
“陌野呢?他不是带兵绕到后方,解我等城门压力吗?人呢?”
“属下不知啊。”
杨崮在城墙之上拼命想守住城门这道防线,但底下一阵接一阵的撞击叫他心脏攥紧,脸色形同猪肝色。
他探下头,只见下方八个车轮、高五层的攻城塔猛然冲撞着城门,那山崩地裂的破坏力,同时也造成了城墙破损,城门内几乎挤满了士兵齐力抵肩推背想扛住,但是却越来越力竭。
“快,快倒火油下去,同时叫弓箭手准备放火,绝不对叫他们爬上来!”
一时箭如雨下,下方冲车利用自身的高度,从车中直接向城内射击长弩,与女墙上的巨鹿兵拼杀,同时以缓速靠近城墙,破坏女墙墙体,只为直接攻打城墙上的守敌。
“不行,火油泼不到冲车,他们都避开了,还拿油布反挡回城墙,若继续放火下去,会反烧其身!”
“该死的宇文晟,他一下子就将底牌全翻出来,只为对付咱们这一座小城池,艹,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杨崮乱骂道。
下属险险避开一支箭后,看下方车中除了装备有各种长兵器,还装载着强弩、石炮等重武器,心惊不已:“将、将军,守不住了,真守不住了,咱们快逃吧。”
杨崮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就将他扇到地上。
“王八羔子,如果老子逃了,这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将军,如果不逃,咱们也是白白死在这里啊,风谷沙城迟早会沦陷,咱们根本守不住……不然,咱们去找宇文晟的夫人吧,只要将她绑来,宇文晟就绝对不会再攻城了!”
杨崮几乎眼睛都快瞪掉出来,他呼吸不畅,咬牙道:“是老子不想吗?是我们压根儿就找不到她!鬼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啊!她就不知道来管管她那个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的男人!”
“将、将军,司马领兵从后方杀过来了!”
下属惊喜叫道,但很快,他脸上的喜悦又一点一点消失了,瞳孔扩大,脸色苍白。
巨鹿三军在城外与邺军交战,然而却不敌其威猛凶残。
以往巨鹿国仗着身上装备强、刀剑硬,还有后方各类器械辅助,对上邺国时有负少胜多,但如今他们却震惊地发现,一旦大家处于同等条件之下,巨鹿军却远不及邺军。
巨鹿军左翼万户任先锋,带领精锐冲入邺军阵中,陌野则顶主力压上,与此同时中军悄悄迂回至邺军侧后,发动突袭。
但一切阴谋诡计的突袭,都远不及军队实力可靠,除了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外,由蔚垚与王泽邦率领的兵马立刻进行反扑,他们俩很少出现在同一战场之上,但一旦双剑合璧,那威力自然非同寻常。
巨鹿兵败如山倒,整个城门口血水成溪,浓郁到闭息的血腥气,浮悬在空气当中。
败兵、撤城,这是这一役注定的结果。
陌野面对如此惨败之局,喉间血腥锈气溢满口腔,他被残兵扯拽着、掩护着逃跑,可他却不甘心,不肯走,最终被万户一掌劈晕,才退离了战场。
当宇文晟破城之际,战争进行的仍旧异常惨烈。
城破之际,两军胜负已分,但仍旧有负隅顽抗的敌军在拼杀,烽烟滚滚,这一座壮观的城池被尘烟掩覆在一片灰蒙蒙的阴翳当中,曾经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在城门的坍塌中,预示着灭顶的毁灭即将到来。
经历战火撕裂城门,残破不堪、尸横遍野,在杳杳淼茫、幽冷的夜色之中,宇文晟一袭玄甲红披登上风谷沙城的城楼之上。
他遥望着这一座被黑暗笼罩的城池,却始终寻不到那个在梦中怨他、恨他之人。
他抬步,逼近被反剪双手、伏跪在地上的杨崮:“她人呢?”
杨崮肩头被砍了一刀,血泅湿在地面,拖出一长血痕。
他头盔早就掉落,一头凌乱的散发披在脸上:“宇文晟,你妻子根本不在我们手上!”
“本帅亲眼看到陌野将人带走的,你现在跟我说,人不在?”宇文晟嘴角噙笑,眼珠猩泽,貌似对现下这种情况十分疑惑。
“她之前在,可后来就不见了。”
宇文晟笑了一声,道:“如果是陌野意图将吾妻藏起来,那本帅就只能采取一些非人手段了……比如说,屠尽整座城池,以血来唤醒陌野那一颗不太理智的脑袋。”
“你不能这么做!宇文晟,陌野并没有藏起她!但凡她还在我们手中,哪怕是逼的方式,我也会叫陌野将人交出来的!”杨崮急道。
然而,宇文晟却对其充耳不闻,他抬起头,戴着鬼面的下颌线白皙近乎透明:“三天,我会发布消息出去,容他三日时间带人过来,第三日日落之前,倘若陌野还不将我妻子交还予我,我就继续朝巨鹿国进发,一城接一城地这般寻人,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为止!”
“你疯了!你这么做,难道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你邺国当真准备好要与巨鹿国全面开战?!”
宇文晟闻言,声音变得稍轻,却森冷得刻骨:“后果?本帅自然担得起,可你们呢?你们担得起吗?”
杨崮只觉轰耳一炸。
——不,他们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