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绝”类题,怎么会难成这样啊?
总归会有相对简单的吧。
俞满七不信邪,他又跑到了另一面石墙,继续看题。
论:舵叶面积的平衡舵,令船舶转向不够灵活,除了平衡舵,假设以升降舵进,现知它应用于沙船中,过浅滩时,将舵提起,进入深水领域时将舵降至水下,再配以多桅多帆,请以明图示之。
嘶——
俞满七双目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不可置信。
怎么这一题比一题更难啊,连造船的图纸都给整出来了。
他傻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死了那条心。
这“绝”类题,很难。
比之前三类,只需在木匠类造艺深,便能够答出不少道题。
而这“绝”类题,所要求的答题者,基本上那就得是全能、全面才行了。
他心有不甘,稍思索了一下,又狐疑地转向郑曲尺的方向。
她究竟是真的在答题,还是在纸上糊弄字数混时间?
但对方可是能够造出盘龙马车的工匠,所以这两个选项都叫他觉得不靠谱……
可打死他也不相信,她能够一一答对这些难题!
他举棋不定,哪怕眼睛都焦聚着火了,还是陆续又多看了几题。
终于,他找到一小部分题型是他稍微能够理解的。
当初师傅授课时,也曾给他讲过一些典型土木建设的缺优劣胜,但是理论的东西,要说懂,那也只是半懂。
要答全、答准,他根本没有把握。
眼前这累累刻于石墙之上的“绝”类题,他越看,越觉得眼前就是一片深不可测、遥不可及的汪洋大海。
而他自己就是那井底之蛙,什么都只是一知半解,只见方寸天地。
“停下吧,俞满七,你今日只是来战胜同辈同级的工匠,如这般七国顶尖大匠所设下的跨境难题,并非现如今你所工、并非你所技、并非你之能,能够触碰到的高昂广阔天地!”
他对自己狠狠劝诫一番,被“绝”类题所打击yue了的意志,才再度坚挺了一些。
他若都不行,他就不信入围者九人,谁能更行!
那个“郑青”,若只答“绝”类题,那她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但见那個娘儿们唧唧的宇海,魁梧糙汉莫名,全都聚精会神、竭尽全力地在答题,他便也不分神去时刻关注郑曲尺那方。
不过,即使确定了这个邺国工匠不足为患,他如今答题的分数与速度,基本上与宇海、莫名他们不相伯仲,他还是必须得做些什么……
“工”、“巧”、“技”的题,虽然与“绝”比相对简单,但八人共同争抢,各挑完自己擅长的那一部分答题,剩余没把握的部分,就只能搁置。
有人会选择朝下兼容,但这样只会越答分越少,也根本拉不开分数差距。
“工、巧、技”,“工”类一分是最后的选择,“巧”、“技”类,他已挑择了他会的,“巧”答了十几题,“技”类也答了十几题,但对错的话,他还估不准。
相信其它人大概也是这样。
他瞥向“绝”类题,它……才是最终拉开分数差距的关键吧。
“绝”类题,有四分,一题,顶“工”类题四题,或许时间耗费相等,但在同样题海耗尽后,它却成了首选。
上方,弥苦住持提醒道:“还剩下最后大约一个时辰,请入围者工匠注意时间流逝,安排好答题时间,香灭喊停那一瞬,则闭卷,不可再动笔。”
俞满七看向香炉,就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了,其它三类会的他都答了,最后那就拿“绝”类题拼一拼吧。
他开始向上攀登,思索“绝”类难题。
而其它人也是这样想的,通通都跑到“绝”类题型前,看题、审题,可这一看,他们的脸色顿时都绿了。
与俞满七一开始时,是一模一样的崩溃。
这么难答的题,可真是绝了!
一时之间,案几上,答题者全都搔头抓耳,头都快埋进答卷上了。
“这、这没有曲尺,如何量定啊,啊啊啊……算了算了,就随便估吧。”
“上面问什么,腾海加尔塔至今已有千年的沧桑岁月,历经了多次地动,风雨雪暴侵袭,塔身仍然不酥不粉,不倾不斜,巍然矗立,完好无损,问为什么?这我哪知道,这、这其中有什么工艺?艹,鬼知道啊。”
“天啊,这又是个什么神题啊,与我等有何关系?邺国鬼羧坡城墙地势险峻难筑,城墙、城楼、堞楼、关隘、烽火台……如数皆砌成,形成巨龙卧山盘岭之势,所用技术,何几,何类,何难?何个毛啊,老子去都没去过邺国那个贫瘠之地,这样的地方建筑也能成为典型教学案例答题?”
旁边一工匠听到他崩溃的抱头痛苦呻吟,也气不过地附和:“这题的确超纲了,这不是石匠的活吗?咱们只是匠师一级,就得答这么难的题?还有你瞧过那面石墙上雕题的日期吗?是近来,就去年的事,说不准都还没有配上正确的答案,就拿来当考题了。”
“不是吧,邺国什么时候也有这般工艺水准了?他们的工程,也能搬到霁春匠工会的绝类题上?”
“事实胜于雄辩,与其在这里质疑题目,不与赶紧另择所擅题答。”
一向沉默寡言的莫名,这会儿倒是难得出声,皆因他们的聒噪打扰到他了,否则他才懒得与旁人闲话一句。
“你——”
“算了算了,他说得也对,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答多几题吧。”
就在他们苦不堪言答“绝”类题时,郑曲尺就跟一个答题机器似的,头也不抬,手跟永动机似的,不断地刷题刷题,刷完一题又一题,连气都不带喘的。
这种强度的答题速度又算什么?
跟高考最后一个月的总复习刷题海,刷得精疲力竭、头昏脑涨相比,它啥也不是。
后来,她通宵赶设计稿、加班加点催工程、拼死拼活搞建筑,她的毅力与专注早就被高强度的工作熬出来了。
任身旁狂风暴雨、雷电交加,都影响不到她做事。
“再次提醒,只剩下不足半个时辰,请注意答题时间。”
咯噔!
再次的提醒令他们心头蓦地一紧。
忍不住想回头翻阅自己先前的答题,看有没有哪里错漏了或者偏题了。
可这十几二十题若细细再対一遍,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如再多答一题?可万一答错了,岂不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每人的选择不同。
有人会选择保守回头检查一遍,有人则选择冒险继续答题。
而在他们奋力冲刺最后一刻的时候,郑曲尺却甩了甩泛酸的手腕,停笔,整理答卷,一路面无表情认真答题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
决赛,一共进行了近四个时辰,不食、不饮、不休、不言,她花了近两刻钟看题,剩余的全部时间都拿来答题,坐姿如钟,坚韧如磐石不移。
可剩下的一刻钟,她却停下一切,不答题,不看题,仅放松僵硬的肌肉,整理书案。
“咦,那个叫阿青的邺国工匠怎么停下了?”
大匠有人注意到郑曲尺搁笔,正在理顺她手旁凌乱叠放的答卷,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能够看清楚,原本的白纸已被填满了内容,且看纸张的叠一起的厚度,还不少。
具体是些什么内容,他们自然看不到。
“她该不会是放弃了吧,连乱答乱填都省了。”
“绝类题,全对虽难,但若答上些关键要点,也可得分,她明明都洋洋洒洒书写了这么多,为何剩余的时间,不再努力一下,反倒束手就缚?”罡匠师此刻也对她有些失望了。
剩余的时间,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准备收尾,而她这般闲逸待候的姿态,却叫人看不懂了。
大部分大匠与入围者,愈发笃定她这次入围,要么是偷梁换柱顶了别人的功劳,要么就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
终于,香炉柱香燃烬最后一丝灰烬,弥苦住持敲响钟磬:“时间到,停笔。”
决赛的最后一下钟磬敲响,他们如同被人按下定格键,滞停下了所有动作。
终于结束了。
长时间的高度集中精神,令他们周身像水里来火里去淌过一趟似的,浑身都是汗,脸色青白,虚脱地将答题归置好。
武僧走上前,让他们按要求,将所答题卷记名,分归为四类,分别放入“工、巧、技、绝”的匣子内,再将匣子封存好,如数递交上去,交由公输即若与大匠们共同批阅。
公输即若道:“辛苦诸位了,你们先用些食、水,暂且歇息一下。”
九位入围者,齐坐于案几前,虽然早已精神不济、饥肠辘辘,可一刻没等到公输大家宣布最终得胜的翘楚,他们就紧张得食不知味。
而郑曲尺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饿过了头,就跟他们一样喝了些水。
弥苦住持道:“接下来,每一位入围者的答题,将由公输大家与十四位大匠共同打分,木匣中答卷,分归为工、巧、技、绝,大匠判断对错,再统一交传于公输大家复审,无误则定准,若有差异,争议极大者,十五位共审。”
九位匠人,见自己的答卷与其它人混淆在一起,再分装于“工、巧、技、绝”四类匣中,最终落到大匠的手上。
“霁春工匠”会这么做,一来是为了防止作弊收卖之嫌,复二审,二来是为了方便统一计分,由浅至难,逐一筛选,至最后共审难题。
一般“绝”类题,按以往经验,题型复杂,答题各异,并没有完全统一的标准答案,所以有时候大匠之间,争议会很大。
开始拆封第一类“工”匣子。
当一份份“工”类答题被翻阅,十四位大匠在审改之后,进行对错打分,再将结果传阅给公输即若,确定无误,记分。
十四位大匠一人一份批改,速度倒也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工”类的题,全都批完。
接下来,就是“巧”类题,这一大类题的答题数,是“工”类题的数倍不止。
“宏胜国柳宏厚,巧题,得二分。”
“龟兹国于海,巧题,得二分。”
只见记分牌处,除了郑曲尺,每一个工匠的分数都在开始爬上坡。
到了“技”类题时,众匠得分数此起彼落,你追我赶,激烈异常。
“南陈国俞满七,技题,得三分。”
“莫名,技题,得三分。”
“龟兹国于海,技题,得三分。”
“龟兹国于海,技题,得三分。”
这一轮下来,其中竞争最大的,当属于海、莫名与俞满七三人的分数。
其中,一直低调略显怯弱的于海却是全场分数最高,莫名第了第二,俞满七则第三,但三人分数相差不大,也就一两分的差距。
而在场垫底者,自然是邺国“郑青”了。
她至今为止,一次名都没有被点过,因为她将她的答卷全数放置于“绝”类题中,前面的“工”、“巧”、“技”是一题没答。
在“技”类题批完,便只剩下“绝”类题了。
“绝”类题,九位工匠,都选择性的答了几题,他们加起来,大概会有十几二十张答卷吧,然而,“绝”类题的匣子,却被答卷塞得满满当当。
哦,想起来了,这里面占大头的人,是邺国郑青。
而属于郑曲尺的答题匣,终于有人尝试第一个吃螃蟹,去开启了。
罡匠师伸手,将匣子打开,取出第一份答卷。
他首先是被其工整的字迹所吸引,这行楷字,运笔沉稳,工整挺健,点画灵动,倒是挺令人感到赏心悦目,一目十行不觉眼累。
再一读答题……他先是眉头紧簇,一字一句继续,然后表情变得诧异,眼冒精光,到最后……人就不好了。
“这、这这这……”他颤动着手上答卷,话都讲不利索了。
旁的大匠见他如此失态,以为这是被气的,不由得嘲弄问道。
“如何?答非所问,还是胡言乱语一通?”
然而,却见罡匠师厚实的大掌朝案上一拍,激动得大声宣布:“邺国郑青,得四分!”
什么?!
怎么忽然就得四分了?
众人全都一脸吃惊地看向罡匠师,怀疑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罡匠师没理会他们,赶忙将答题交给了公输即若。
他经读手中答题,经过一遍复审之后,表情亦怔松了片刻。
他缓缓转眸看向下方,九人之中的小矮个青年,眸色似湖水阗静,静得像一面没有打磨过的铜镜,亦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声彻于殿堂:“郑青,四分记上。”
其它人此时只觉聩振聋发聩。
连公输大家都……
俞满七此刻一股血冲上脑子,脑袋嗡嗡地响起来。
怎么可能,郑青,她竟答对了“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