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沐浴更衣、吃饱喝足,原以为会被带着给长辈请安。
岂料,却只等到安妈妈打发的小丫头来说:“府里这两日事情多,老祖宗又生了病,侯爷让五姑娘在静思院里斋戒几日,再去拜见长辈。”
沈灵犀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笑了笑,也不说破,应下来。
院子里服侍的人,都是安妈妈挑选的,自然也都知道宣平侯要“晾她几天”的命令。
等报信的小丫头出门,其余的仆婢悉数从静思院里退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下沈灵犀一人。
如今正值盛夏,夜里无风,房里没有冰盆,很是闷热。
沈灵犀睡不着,索性从房间里找出一套茶具,连同屋里的桌子一起,搬到朱红回廊下。
而后,她回屋从随身带来的箱笼里,拿了一件物事出来。
那是一盏黑檀木做框,拿上好宣纸做的走马灯。
走马灯最上面,有个银薄片制成的莲花冠,花冠四角,坠着四条素丝幡带,幡带的末端还绑着几只银铃。
沈灵犀拿火折子将灯里的烛火点燃,把灯挂在回廊下。
摇曳的烛火,正好将茶桌照亮。
沈灵犀便打着团扇,自顾自烹起茶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马灯受热,顶端的莲花冠开始缓慢旋转,带着幡带上的银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铃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响,很是空灵,十分好听。
铃声响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院子里,忽然乍起一阵凉风,令墙边的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灵犀听见这风声,便知道新的“买卖”上门了。
这盏走马灯,名叫转生灯。
是金仙观的玄清女冠去世后,感念沈灵犀替亡魂所做之事,赠她一张图纸,沈灵犀依照图纸制作而成。
只需在夜里点燃此灯,银铃一响,便能招来与她有机缘的亡魂。
玄清道长曾言,用此灯招来的亡魂,若能为其完成心愿,便可助其转生,也能积攒功德。
沈灵犀向来只凭心意行事,对功德并无执念。
便只将其当做“买卖”,赚取酬劳,送人转生。
“啪叽,啪叽,啪叽……”
黑暗中,院子里响起一串,似被水浸泡过的脚步声。
沈灵犀转头看去,只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视线里却并未出现亡魂,唯有湿濡的脚印,印在青砖上。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她疑惑地问。
那脚印停下来,随之一个憨厚的男声,传入沈灵犀的耳畔:“小人枉死,如今相貌丑陋不堪,害怕吓到姑娘。”
“你是溺水而亡?”唯有水里的亡魂,脚步才会带水。
在没入殓之前,魂魄的模样,便是尸身的模样。
在这盛夏天,溺水之人的尸身,确实很难让人直视。
“是……”
那“脚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担心惊扰到沈灵犀。
“无妨。”沈灵犀从袖袋里,掏出半截香,用火折子点燃,置于手边的鎏金香炉上。
“此香名唤‘犀照’,燃香期间,你的魂魄便可暂时变回生前面容。待来日我将你好生入殓,就算去了黄泉地府,也不必再担心容貌不堪,羞于见人了。”
随着这声话落,“脚印”的位置,慢慢显出一道亡魂来。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穿一件青布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能看出生前是个干净体面之人。
汉子低头打量自己,神色间难掩惊喜。
只是转瞬想到自己已横死,心里泛酸,嘴巴一瘪,竟“呜呜呜”哭出声来。
“多谢姑娘。”他边抹泪,边朝沈灵犀揖礼,“听闻姑娘能替亡魂完成遗愿,特来叨扰。”
沈灵犀抬手示意他坐在对面,为他斟了杯茶,双手捧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桌子上的茶盏未动,那亡魂手里已端起一杯一模一样的茶,饮下,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下来。
转生灯招来的亡魂,都能享用沈灵犀的供奉。
“我会将你好生入殓,完成你的心愿,可我也不白干,你付你的酬劳,事情办完以后,咱们两不相欠。”沈灵犀说出她的规矩。
那人把眼泪擦干,“小人知道。这京城里枉死的鬼魂,都知道姑娘的规矩,都盼着能被这转生灯召唤呢。”
沈灵犀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京城的阴间,名声竟这么大了。
“转生灯既将你招来,想必你与我之间,有些机缘。我这买卖,不拘金银之物,只要与我有用,皆可拿来作为酬劳。”
“小人省得。”那人将自己的身份娓娓道来:“小人名叫刘四,是这宣平侯府里的家生子,打小跟在侯爷身边,领些跑腿的差事。婆娘姓王,是平日里专门给老祖宗梳头的。”
“小人身无长物,家中有一双儿女要养,生前没留下什么积蓄,思来想去,姑娘初回侯府,定想多了解府中之事,若姑娘不嫌弃,刘四愿做向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看这酬劳可否?”
沈灵犀初来侯府,确实需要帮手,点头应下,“你想让我替你做些什么?”
“小人只求姑娘能想法子将我那婆娘和一双儿女调来姑娘跟前侍奉,免得他们像我一样,遭人毒手。”刘四恳请道。
沈灵犀心生诧异,“你是说……害你之人,就在这府里?不止害了你,还要害你家人……你是宣平侯跟前的人,家人又在老祖宗屋里做事,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在府里地位定也不低,谁能害你如此?”
那汉子似被戳中心酸之处,又“呜呜呜”哭诉道:
“四姑娘大婚前一日晚上,小人在库房当值。依侯爷吩咐,最后一次清点完四姑娘的嫁妆,已是子时,就直接在库房旁边的厢房歇下了。等再醒过来,已经被人装进麻袋里沉了井,断了气……到最后连凶手是谁都没瞧见。”
“侯府库房有护院把守,是侯府重地,寻常贼人根本不敢擅闯。更蹊跷的是小人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无踪,府中竟无一人怀疑,都当小人是得了侯爷差事,出府办事去了。”
“小人这两日在府里四处乱晃,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唯有今日小人突然看见,我那婆娘出府时候,被两个浑人暗中盯上,才意识到他们有可能会对我妻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