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走到尸身前面,对着崔谨道:“还请驸马回避,让我替长公主更衣。”
驸马一直沉浸在悲哀的情绪中,恍若未闻。
还是常公公上前来,轻声劝说了几句,崔谨这才失魂落魄地扶着常公公的手,站起身,对沈灵犀说了句“有劳了”,六神无主地离开。
待他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沈灵犀一人。
沈灵犀看向雪团,“是他?”
“喵呜……”雪团就地打了个滚。
沈灵犀若有所思。
据她所知,长公主与太后之间,并无龃龉,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崔谨为何会去杀雪团?
他是如何给雪团下毒,又是如何把雪团尸身藏进东宫冰窖的?
现如今凶手找到了,可没有证据,空口白牙说出去,谁会信?
玉竹也是他杀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沈灵犀的脑中不断闪过。
昨夜到现在,她还没找到机会,单独与玉竹详谈。
“雪团,你去把玉竹找来。”沈灵犀朝雪团说道:“我有话要问他。”
雪团“喵呜”一声应下,转身找玉竹去了。
待雪团走后,沈灵犀收拾起思绪,揭开尸身覆面的黄裱纸,开始为尸身修容。
这是昨夜死在楚琰剑下的那个女刺客。
沈灵犀是替人殓尸的,不管尸身主人生前有何罪业,她都不会做出在尸身上大动刀剪,“剔骨换脸”这种事。
好在,这个女刺客的身形和骨相,与长公主有六七分相似。
沈灵犀昨夜便匆匆为尸身描画一番,再涂抹鲜血,打乱额发,来掩盖不像的部分,又与慕怀安打了招呼,寻个信任的仵作来,才能蒙混过去。
哪怕是长公主都没想到,驸马会匆匆赶回来。
驸马是长公主最亲近之人,倘若细心观察,定能察觉到异样。
这也是为何,沈灵犀会再次赶过来,亲自替尸身殓尸的原因。
她将尸身面容上的妆容清洗干净,又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新制的人皮面具,细细贴合在尸身的面容上,再加以修饰,如此日后也方便还原尸身本来的面目。
经过了一夜,尸身已经变得十分僵硬。
沈灵犀命人打了热水来,独自一人将尸身一寸寸敷软,再换上干净的素衣。
尸身的主人,是习武之人,手上虎口和指腹略有薄茧,可长公主却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一双手保养得极好。
沈灵犀将那些薄茧一一修除。
这是昨夜未曾料到驸马会回来,不小心留下的破绽。
沈灵犀想到方才进屋时,驸马一直哀哀戚戚地牵着长公主的手。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但凡他心中对长公主有几分真心,应该能察觉到才是。
沈灵犀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尸身打理得与长公主本人,分毫不差。
三品以上公侯丧仪,每一步都有特定的规格。
新丧之时,要以新棉置于口鼻处,确认亡者是否真的亡故,有无假死的可能。
而后便是招魂复魄,于高处向北呼喊亡者名字,一般是在屋顶。
“长公主”是横死,只进行其二。
再就是在房中设床,将亡者迁移至床上,以酒肉奠之,并讣告亲友。
接下来是沐浴:为尸身沐浴清洁。
袭:为亡者更衣,用白绢覆面遮盖容貌,还要以玉器设充耳,塞七窍,寓意防止真神出窍,元阳外泄。也有“悬珠当耳旁,不使妄听。”的意思。
而后,在亡者口中放入珠玉和谷物,谓之“饭含”。“一品至三品,饭用梁,唅用璧。”,寄希望于能让逝者在九泉之下,能继续享受生前的食禄。
沐浴、袭和饭含,便是沈灵犀这一个多时辰做的活计。
再往后就是宫中敕使前来吊唁,设灵前旗幡等,第二日才能进行小敛、敛发、大敛、入棺,这些都由礼部派人专司,走完这些流程,便要开始接受亲朋和各路官员吊唁。
因着此番长公主实为诈死,由皇帝亲下口谕秘不发丧,所以丧仪只会进行到入棺的流程,停灵于灵堂中,便会暂时搁置。
沈灵犀一边打理尸身,一边同雪团叫来的玉竹说着话。
“杀你的人,是不是驸马?”她开门见山地问。
玉竹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是他,也不是他。”
“这是何意?”沈灵犀诧异抬眸。
玉竹:“我原以为是他,可跟了他几日,才发现,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沈灵犀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以驸马的身份和能力,恐是做不到在皇城里掩人耳目,犯下那等事。
他定有帮手。
“昨夜的刺客是怎么回事?”沈灵犀又问,“是驸马派来的?”
玉竹摇头,“他一直以祭祖的名义,蛰伏在京郊庄子上,目的是要避开京城的风波,长公主一旦身死,皇上也不会迁怒于他。刺杀之事,并非他安排,只不过他是知情之人。”
既是知情人,就等于是眼睁睁看着“爱妻”去死。
面上却还要做出这副深情模样。
这就很有意思了。
“所以,他只是一颗棋子,或者说,是一个替死鬼而已?”沈灵犀问。
玉竹点了点头,“眼下唯有从他这里,才能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
与此同时,被常公公扶去东厢房歇息的崔谨,支着头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捻了捻指尖。
“不,不对。”他忽然喃喃道。
常公公随侍在他身边,闻言,掀起眼皮,“驸马说什么不对?”
“手不对。”崔谨肃容看着他,略显僵硬地吐出一整句话,“手很粗糙,应该不是她。”
崔谨跌跌撞撞跑去上房,沈灵犀已经整理好尸身的遗容,请了门口等候的仆婢进来。
新任的知府王大人,和慕怀安也在其中。
“长公主”身穿雪色素衣,脸上覆着薄纱,躺在屋子正中的床榻上,
透过薄纱,能看到她容光焕发,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这不是,长公主,是假的!”
崔谨对着知府和慕怀安,悲愤地道:“是假的!”
王知府和慕怀安面面相觑。
慕怀安自是心中有数,故作诧异地问:“驸马这是何意?这分明就是长公主,怎会有错?”
崔谨眉头紧锁,拉着身后的常公公,大步走到榻前,一把抓起尸身的手,指着手心让他看,“有茧子,不是她。”
常公公朝尸身的手心看了一眼,白皙干净,连个薄茧都没有。
再瞥一眼长公主的面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驸马爷,这真是长公主。”他为难地道,“您这是悲伤过度,看错了吧。”
崔谨低头,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尸身的手。
虽然冰凉僵硬,可确确实实没有了粗糙的薄茧。
他眼底划过一丝精光,伸手便去揭开“长公主”覆面的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