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在楚琰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漫开一层清辉,让他英挺深邃的面容,有种清冷的光华。
他看向沈灵犀,娓娓道来:“安王的母妃莲妃姓梁,其父梁德章生前官拜肃州都指挥使,梁德章膝下有一子,名唤梁青,智勇双全,胆识过人,是难得的将才,与姑母是青梅竹马。当初若非出了游湖之事,姑母要嫁的人,本该是梁青。”
沈灵犀听到此,便想起京城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闻。
说长公主原是瞧不上崔谨,有一日在湖上泛舟,不慎落水,恰被崔谨所救,便只能下嫁于他。
这也正好印证了,方才她从玉竹那里听来,常公公对崔谨说的那句“当初驸马为了替赵家留住长公主的心,不惜舍身相娶、忍辱负重……”
由此可见,当初长公主欲嫁给梁青,并非赵家所愿。说不定落水之事,便是赵家与崔谨的合谋。
沈灵犀既想到这些,便索性将玉竹听到的那些话,告诉给楚琰知道。
楚琰挑眉,目露恍然之色,“卫国公府与东昌伯府是姻亲,崔谨与赵贵妃年岁相当,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这几日在连番印证沈灵犀以“鬼说”名义,皆所言非虚以后,如今他对沈灵犀的话,直接便选择了相信。
沈灵犀疑惑地又问:“传闻说,长公主与驸马成婚半年后,就回心转意,从那以后便与驸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以长公主的性子,既对梁青有情,应该不会轻易对驸马动心吧。”
“那是因为梁青死了。”楚琰神色淡淡,“姑母成婚后不久,梁家因通敌之罪被抄家灭族,当时皇叔还是桓王,莲妃是他的侧妃,遭逢母族巨变,承受不住,自缢身亡,她死时,安王尚不足一岁。听闻崔谨当时冒死在暗中替梁家周旋,姑母对他十分感激,也因此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沈灵犀心下恍然。
青梅竹马有缘无分,又遭横死,难怪长公主会对莲妃所出的安王另眼相待,视如己出。
而这种时候,崔谨施以援手,倒是赢得长公主信任的最佳时机。
可说到底,这场亲事从一开始就是骗局,那所谓的替“梁家周旋”,怕也是为了骗取长公主信任的手段。
“这些都是长公主与梁青、崔谨之间的事,又与玉竹有何关系?”沈灵犀不解地问。
楚琰:“梁家二房有一幼子,阴差阳错被送入宫里,逃过一劫,此子名唤梁玉,便是玉竹。”
说到此,他顿了顿,“玉竹长相酷似已故的梁青,姑母在宫里见到他,便让赵太妃将他要去玉檀宫服侍。这些年姑母屡屡进宫,视玉竹为子侄晚辈,多有照拂。玉竹是梁家血脉,他如此惨死,以姑母的性格,定不会坐视不理。”
直到这刻,沈灵犀总算明白,长公主与玉竹、梁家、安王和驸马的关系。
玉竹在东宫冰窖被人杀害分尸,尸块本该像雪团的尸身那样,冻在冰窖中,可却被有心人带出来,扔在了这座阁楼上。
沈灵犀心下困惑至极,不禁喃喃问出声:“抛尸之人为何偏偏将玉竹的尸块,扔在安王府的这间阁楼?”
楚琰垂眸看着她,“想必抛尸之人,猜到安王自尽身亡,应是与赵家有关,才会做出这种事,意在告诉长公主,玉竹和安王的死有蹊跷。否则,赵家又怎会急不可耐地,要置长公主于死地?”
沈灵犀眸光微动。
长公主将安王视如己出,而玉竹又是长公主一直庇护之人。
倘若被长公主得知,安王与玉竹皆死于赵家人之手。
那长公主定不会放过赵家。
事情败露在即,长公主于他们而言,已成了随时都会倒戈的废棋,所以他们才会决定直接杀了长公主,再嫁祸给楚琰,一石二鸟。
每一步都是杀招,每一步都阴毒至极。
沈灵犀想到最后,眼中已难掩怒色。
她索性将安王先前说“不能下楼”之事,还有“绝不相信”卫国公是幕后指使,都告诉给楚琰。
末了,沈灵犀指着屋檐下挂着的那些镇魂灯,和这阁楼四周墙上,残留那些斑驳的朱砂印记,向来轻软的嗓音难得带上了怒意,“安王自尽身亡以后,他们还在这阁楼上做过法事,可见心里有鬼。安王心思单纯善良,生前定是受人蒙骗,就是不知,他们是如何骗他的,当真是其心可诛。”
楚琰自打认识她以来,见多了她沉稳不惊,浅笑盈盈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动气。
她晶亮的眸子,像在烧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好似都鲜活了起来。
楚琰清冷的眉眼,染上几许暖色。
他下意识伸出手,轻拍她的发顶,不自觉放低嗓音,安抚道:“人在做,天在看,不必为这些恶人动怒。我跟你保证,不管他们做过什么恶,我定会亲自缉拿他们,让他们自食恶果。”
他的眼神郑重而专注,在烛光之下,倒映着晃动的灯影。
那跳动的烛光,映得他墨色的瞳仁煌煌明亮。
沈灵犀抬眸,眼底是怔怔地不解。
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
她……她并没有要他的安慰承诺。
但到底是为了玉竹、安王和雪团。
“你……”沈灵犀刚想说,多谢他仗义出手,却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他温暖有力的大掌,好像还……还落在她的发顶。
意识到这一点,沈灵犀一整个僵住。
她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澄澈莹润的眸子里是惊讶愕然,还有飞快闪过的羞赧。
“你的……手……”她抬眼瞥向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声音颤动。
楚琰眼神微怔。
他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毛茸茸又柔软异常的触感。
“抱歉……”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从她柔软乌黑的发顶收回手,指尖轻轻碾过,仿佛还有那轻软发丝的余温,“方才一时想到雪团,失礼了。”
沈灵犀:???
这是把她当猫儿了?
楚琰不看她震惊的小脸,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故意转向别处,低声说:“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说罢,转身便朝楼下走。
沈灵犀顾不上再去多想,只想问他,打算如何让他们“自食恶果”,也忙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并肩往回走,皎洁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殿下,您打算怎么做,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把我、玉竹、安王和雪团都算上。”
“你先把他们叫来与我见见。”
“他们不敢靠近你的。”
“哦?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有煞气,我告诉你……”
习习的夜风,将两人的声音吹远,渐渐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