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栋只觉得手中的短剑,与上次在锦绣阁时,有些不同。
并非只刺中了少年的魂影,好似还刺在了什么东西上。
“赵栋,我如今纵然只是一缕幽魂,也还是安王,你竟敢对我动手,”少年发出凄惨的惊叫。
眼见魂魄并未像上次那样魂飞魄散,尚还能开口。
赵栋已顾不上深思短剑的异样,脸上尽显狰狞狠厉之色,“你不过是只孤魂野鬼,胆敢冒充安王殿下,你该死!”
说罢,他抽出短剑,对准那亡魂的心口,又狠狠刺了上去。
赵太妃被这场面惊得生生晕死过去。
皇帝腾地站起身,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久未发声的楚琰伸手拦下。
“皇上,小心有诈。”楚琰压低声音提醒。
他眉宇间清正冷静,有种浩然正气,让皇帝猛地惊醒。
皇帝这才意识到,那少年亡魂,兴许与当年张仙人招他母妃时一样,是假的。
眼前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戏。
皇帝分辨不出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愤怒还是失落,阴沉着脸,重又坐了回去。
长公主原本同皇帝一样,也下意识站起身,想上前冲。
见到楚琰拦下皇帝,眼底闪过恍然之色。
恰在此时,少年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白布屏风上的魂影,虽未曾消失,却也一动不动,瞧着像是被那短剑刺死了。
赵栋总算松口气,松开剑柄,虚脱地后退半步,心里一阵后怕。
幸好,他拦下了。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此刻,赵栋才惊觉让张仙长在此招魂,有多愚蠢。
他宁愿日日受那玉竹亡魂的折磨,也不能让皇帝知道真相。
与君王的雷霆之怒相比,区区一个厉鬼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番醒悟,终究是有些晚了。
长公主怎会轻易放过他。
“卫国公,那魂魄的声音分明是九郎,你非要说他不是,还杀了他,你到底在心虚什么?”长公主沉声冷喝:“九郎的死,究竟是不是与你有关!”
赵栋激灵灵打个寒颤,硬着头皮转身,试图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娘娘,它并非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已经过身两年,有仙长的超度魂阵加持,早已羽化成仙,怎会盘桓此处……”
“卫国公,你果然是在骗我。”
正在此时,赵栋身后,他以为已死的少年,再次开了口,声音满含幽怨指责,“明明是你让我自尽于这横梁之上,做这阁楼上生祭魂阵的阵眼。难怪你方才迫不及待要杀了我,原来,你都是在骗我!”
“不是我说的!”赵栋万万没想到,安王竟会如此阴魂不散。
见他已然说出魂阵之事,情急之下,赵栋下意识撇清关系,“我没有说!魂是张仙长招的,法子也是他告诉你的!这是你与他的事,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少年亡魂所言是真。
安王确实是受人蛊惑,悬梁自尽而死!
阁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赵栋,张仙长本就是你卫国公府招来的人,你要如何与他撇清关系!”
皇帝站起身,威严的目光,带着雷霆怒意:“原来是你害死了九郎,你真是该死!”
赵栋惊惧到极点,在对上皇帝视线的那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不对,一切都不对。
从张仙长一开始说要来阁楼才能杀玉竹亡魂,还要龙气镇压开始,就是个圈套。
引他来阁楼,引他亲自去请皇帝。
目的就是要引出安王的魂魄……
不,更早以前,贞娘的魂魄也是假的!
让他刺死贞娘魂魄,为了引他上钩……张仙长也是假的!
他中了圈套!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拼尽全力想要找出破绽,揭开他们的伪装。
他想到了方才短剑的异样!
“不,皇上,这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辞,他转身,从短剑的裂口处,徒手撕开面前屏风的白布。
“嘶啦”一声,白布被撕开一道裂口。
露出了屏风后,一张泛着青灰,清秀又冰冷的脸。
是玉竹!
玉竹的尸身!
锋利的短剑,就插在尸身的心口。
角落的烛火,将玉竹的面容,照得晦暗不明。
众人只瞧见他那双冷幽幽,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赵栋。
这阵仗,险些把赵栋的魂儿给吓飞。
赵栋急忙后退几步,强稳住心神,又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赶忙朝皇帝道:“皇上您看,他不是安王,他是玉竹,就是他,死后化作恶鬼,搅扰安王在此安息,下官才会让张仙长在此作法。此鬼阴险狡诈,还假扮安王,妄图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赵栋……”玉竹的尸身,伸手拔下胸口的短剑,迈着僵硬的步子,独自从屏风后走出来。
阁楼幽暗,无人看见,他的身后逶迤着几条极细的丝线。
丝线的一头,正连在晕倒在地的“张仙长”指尖。
玉竹的尸身朝赵栋的方向走了两步,发出僵硬的声音,“你方才不是说,安王已经羽化成仙了么?如今为何又说是我搅得他无法安息?”
与此同时,尚未完全撕开的屏风下半部分,又飘忽出现一个虚影,“卫国公,话都让你说完了,是觉得死人开不了口,好欺负么?”
而这一声,分明又是少年的声音!
一尸,一魂,各自发出声音,全都在朝赵栋发难。
方才在没见到玉竹的尸身前,赵栋尚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圈套,是一场骗局。
可是此刻,玉竹的尸身,活生生就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话……
与当初在长生观所见的红衣厉鬼一模一样!
赵栋登时骇到极点,抱头蹲在地上,“是张仙长,我都是受张仙长蛊惑,不是我,你们别来找我!”
“呵呵。”玉竹的尸身,朝他低下头,“你让人将我打晕,拖去东宫冰窖,放血分尸,以此嫁祸给宁王,这难道也是受了张仙长的蛊惑?”
“你胡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害你。”赵栋崩溃至极,却还在嘴硬。
玉竹看着他,声音僵硬地道:“两年前,你们将安王诓骗去卫国公府锦绣阁,假扮莲妃魂魄,说梁家罪孽深重,在地狱受尽刑罚,不得转生,并以此蛊惑安王,学当年云国戾帝那样,以身魂生祭魂阵。”
“你告诉安王,只有如此,才能超度梁氏一族亡魂,还可破戾帝诅咒,让皇上从此不必再为此困扰,所以安王才会选择自尽。”
“此事恰被来府送太妃手抄经文的我,无意中撞见,所以你才生了杀心。”
“你以为我死了,这世间就再没证人揭穿此事,是吗?”
“今日,我偏要死而复生,替安王做这个人证!”
玉竹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听到最后,他的额角因极致的愤怒和痛心,暴起了青筋……
他说出的话,皆是实情。
是这世间,再无活人知道的实情。
赵栋万念俱灰,他总算相信,没有人在装神弄鬼,玉竹当真是“死而复生”。
他深刻明白,这一回,他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