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已派仵作来验过了。”
曾夫人用帕子轻拭眼角,哽咽地道:“母亲用过膳食以后,习惯在后花园散步消食,后花园里有个假山,她老人家时常会去假山上,登高远眺,有时也会在山上的亭子里歇会儿。”
“这几日,因为与九弟生了一场气,她老人家心里烦闷,总不喜人跟着。谁成想今日忽然失足从假山上跌下来了,等到太医来,已经是回天乏术……”
“早知如此,无论如何我都得派人跟着,是我没照顾好母亲……”
曾夫人说着说着,便呜咽地哭出声,清瘦的面容上,尽是悔恨之色。
楚琰转眸,同慕怀安对视一眼。
“夫人节哀。”慕怀安上前道:“可否让人带下官去假山上瞧瞧?”
曾夫人点了点头,示意管家带慕怀安前往。
楚琰一言不发,转身也随他们一道往外去。
便是要同去的意思。
待他们离开,沈灵犀看着房间里的曾夫人和一干仆婢,又道:“老祖宗从高处跌落,尸身修补难度颇大,须得静心才是,还请夫人将人悉数遣退,只留我和伙计在此便可。”
她这么一说,曾夫人也就没有继续呆在这的理由,吩咐婢女为二人奉上茶水,带着人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沈灵犀和云妄。
沈灵犀正打算让云妄出门去等---
却见他已经打开盛放工具的木箱,清瘦修长的手指,十分娴熟地将里面的工具一一摆放在床边。
沈灵犀心中五味杂陈,温声道:“你身为云国特使,为了云国子民,你在这京城尚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必为我做这些。”
“阿姊难道忘了,在药宫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为你打下手的。”
云妄抬起眼帘,朝她笑笑,清隽的面容,有种孩子气的执拗,“就让我替你做些事吧,不会耽误旁的事的。”
沈灵犀知道一时半会儿劝不动他,索性不再多劝。
反正,她缝补尸身的过程十分血腥,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就连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慕怀安,上回在旁围观,都屡屡跑出门去呕吐,更何况云妄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
等他知难而退便是。
这么想着,沈灵犀径自将尸身上的白布掀开,露出和老祖宗魂体一模一样的尸身来。
整个尸身的伤势,比沈灵犀肉眼从魂体上看见的,还要重上许多。
因是从高处坠落而亡,脏腑受伤严重,眼、耳、口、鼻皆有血迹,腹腔微鼓,里面恐也是血肉模糊。
再加上老祖宗已逾花甲之年,骨骼脆弱,沈灵犀在各处关节上触摸一遍,就发现有不少骨折碎裂之处。
这就需要将皮肤切开,清理,再将骨骼接上,再进行缝合。
整个过程需要付出极强的专注力和耐心。
沈灵犀原以为云妄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像先前慕怀安那样,难以忍受跑出去。
可没想到,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云妄非但面不改色,还非常细致地帮她做些辅助工作。
以至于,平日里要四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尸身修复,节约了整整一半的时间。
这让沈灵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你以前胆子小的很,怎么现在竟变得这么大胆了?”
云妄眼睫微垂,掩去眼底的情绪。
他轻笑回答:“阿姊以前也不敢做这些事,现在不也做得很熟练么,人……都是会成长的,也是会变的。”
沈灵犀对这话倒是十分认同,“不过,不管怎么变,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尸身修复完成之后,最后一步,便是为亡者梳妆。
武安侯老祖宗是圆脸,眼梢细长,虽说已经一把年纪,许是成日舞刀弄枪,锻炼得当,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长得很是慈眉善目。
沈灵犀替她细细描画眉眼。
武安伯老祖宗原是神情恍惚坐在屋里,感受到自己的魂体一点点发生变化,总算回过神来。
见到沈灵犀在她尸身上忙活,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停灵床对面,好奇观望着沈灵犀的动作。
“哎呀,我不喜欢眉毛画成这样,太粗了,要远山黛,我年轻时候啊,跟你祖母,都喜欢远山黛。”
沈灵犀听见这话,唇角漾起一抹浅笑,也不去看她,转身拧了帕子来,把方才画好的眉毛轻轻拭去,为她描了远山黛。
老祖宗见状,怔了怔。
忽然,她似想到什么,语气故作挑剔地道:“这簪子选得也不好看,我妆奁里那支羊脂玉的凤头簪,是老头子活着时候送我的,我要戴那个。”
沈灵犀闻言,果然从妆奁里找到了一支凤头簪,依着老祖宗的意思,簪在了她的发间。
“丫头!”老祖宗惊喜地飘到她身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丫头,你是不是能瞧见我?还是只能听见我说话?”
沈灵犀朝她眨了眨眼,“能瞧见,也能听见。”
这房间里,只有她和云妄两个活人。
沈灵犀乍一出声,令云妄心里十分诧异。
“我在同老祖宗说话。”沈灵犀轻声与他解释。
对于自己的能力,她并不打算对云妄隐瞒。
云妄眼底闪过恍然之色。
在接受了沈灵犀换个壳子重生这个事实以后,无论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都已经不会觉得惊讶了。
“丫头,你能看见我,可真是太好了!”
老祖宗高兴得想要跳起来,下意识去拉沈灵犀的手,可是魂体却从沈灵犀的手掌间穿过。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成了一缕亡魂,不由得悲从心生。
沈灵犀见她目露哀戚之色,便寻个由头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声轻问:“老祖宗,您好端端的,怎会忽然从假山上坠下来?您可愿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祖宗想到自己的死,脸色沉了下来。
“我原是在那亭子里坐着,听见草丛里有只猫儿在叫,便想着许是有野猫绊在草从里了。那处是个平坡,没什么危险的,我还专门寻了一截树枝,就想着远远去把那草丛拨开,让猫儿脱困。谁知刚走到坡上,就有人从后头,狠狠推了我一把。临到死,我也没瞧见,推我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