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钧笑而不语,“姑娘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将沈灵犀带到村子西头,一间极残破的小庙前。
小庙的院门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半靠在门框上,沈灵犀凝目看过去,只见院中杂草丛生,唯有三间房的正殿,还算完整。
这恐怕是整座村子里,最完整的房舍了。
隐隐有火光,从正殿斑驳的窗子里透出来。
纯钧:“姑娘进去吧,殿下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我去村口守着苏九老爷,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
沈灵犀挑眉,心底更加诧异。
既能算准苏九来的时间,为何不直接将他捆了?
她实在不理解。
纯钧匆匆离开,老祖宗也似着急见到苏九,同沈灵犀打个招呼,直接跟了上去。
沈灵犀便直接去了正殿。
这是一间山神庙,正北的香案上,竖着一尊高大的山神像。
山神像年久失修,斑驳得厉害,已经看不清样貌,猜不出是哪位山神。
殿中应是被人略微收拾过,并未像外面看上去那般杂乱。
楚琰穿一件素白宽领的玄色道袍,头上簪着一支白玉簪,坐在殿东隅的石墩上,正以手支颐闭目养神。
他脚边,燃着一盏风灯,烛火明灭交错的光,在他身上投下虚影。
在这深秋荒凉山村的破庙里,令他看上去多了几丝孤寂之感。
听到她的脚步声,楚琰睁开双眼,如墨的星目带着几许惺忪。
他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指,朝她招了招,嗓音慵懒地道:“过来坐。”
沈灵犀这才看见,在他身旁,还摆着一块干净的石墩,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她道了声谢,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为了避免尴尬,沈灵犀原还打算寻个由头,与他闲聊两句。
可当她冷不丁抬眸---
便看见对面角落的阴影里,有十几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那是一群浑身皮肉焦黑的亡魂,应是死后尸身被焚烧所致。
尸身虽毁了,可怨念犹在,魂魄便徘徊在人世间。
方才在路上,纯钧说这村子“闹鬼”时,沈灵犀凝目四望,也零星看见到几个魂影。
想必这些都是当年被赵栋下令围困,病死在这村子,又被焚烧过尸身的村民。
沈灵犀向来对这样的亡魂,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无辜殒命在时疫中,是天灾,亦是人祸,死时痛苦无助,死后怨念极深。
只是,罪魁祸首知府赵成,早已随赵家人一同问斩。
他们残余的怨气,便只能等时间久了,慢慢消散。
然而,在此之前,这些亡魂通常都有极大的戾气,便是所谓的戾鬼。
于那些看不见魂魄的常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影响。
可对于她这个,能见鬼的人而言,那可就是大麻烦。
果然,就在她愕然的刹那,那些亡魂中,有人发现了她的异样,直接朝她扑了上来!
沈灵犀下意识咧开身,便要往旁边躲---
只见那亡魂扑到距她一丈之地,忽然被一股大力狠狠弹了开去!
沈灵犀总算记起,身边这位的煞气,可防止鬼魂近身。
她立时松口气,坐直了身。
可即便如此,楚琰依然发现了她的异样。
他坐直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对面的角落,除了凌乱堆放着一些破损的石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里有东西?”他问。
沈灵犀点头,“是死在这村子里的村民,他们无人渡化,短时间里无法轮回,就只能在此徘徊。待明日我去请金仙观的妙真女冠,亲自来此打斋作法,或许能超度一二。”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既不敢往亡魂的方向继续瞧,又不愿直视楚琰的双眼,就只好四处飘忽乱瞟。
楚琰眸色微深。
恰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虫鸣声,就像是某种暗号。
他直接吹熄风灯,拉起沈灵犀的衣袖,将她带去了离他们最近的角落。
沈灵犀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又被他拉着走,很是懵然。
直到一缕清冷的皂香,扑入她的鼻尖,才惊觉楚琰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两人身上,楚琰高大的身躯,替她隔绝掉了与对面亡魂的视线。
这一刻,沈灵犀后背靠着墙壁,她的头顶,只到他的下颌,两人的身高差,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形的娇小。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楚琰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显进村了,应该很快就会来。”
沈灵犀想到当务之急,是抓苏显,只得按下想要逃开的冲动。
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下来。
整座大殿,异常安静。
静到仿佛能听见,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月光下,沈灵犀毛茸茸的发顶,泛着柔和的光泽。
楚琰滚了滚喉结,只觉得昨夜马车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情绪,又在心底卷土重来,呼吸都不由有些凌乱。
而沈灵犀对此毫无察觉,既然视线不能到处乱瞟,她就只能往窗户外头看。
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果然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提着一盏风灯,远远朝这间破庙走了过来。
等那身影走得近了,沈灵犀才看清,那是一个长得极周正的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浓黑的眉毛下,生了一双寒星般英气逼人的眼眸,身上穿一件灰扑扑的道袍,头发束顶成髻,用一只卯酉簪固定,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剑鞘,还斜跨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他看上去有些落魄,却并不邋遢,整个人有一股浩然正气。
想必这就是那位“神童”出身的苏显,苏九老爷。
倒是与沈灵犀想象中,“浑不吝”的浪荡子,截然不同。
他一手提灯,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罗盘,边走边低头,不知在罗盘上瞧着什么。
直到走到正殿门前,苏显才停下脚步。
“想必就在此处了。”
他低声说着,把手里的罗盘,放回布包里,又将风灯轻轻放在地下。
然后,又伸手在布包里摸了一会儿。
只听“叮铃”一声,他从布包里掏出一只镇魂铃,“刷”的一下,拔出腰间那柄长剑。
“邪祟,哪里逃!”
沉喝一声,便朝殿里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