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不动声色,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正堂。
楚琰神色极清冷地坐在上首,瞧见沈灵犀进来,他主动招手,朝她示意,“来孤这里。”
沈灵犀知道苏成业定有要事禀报,正打算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前凑。
但楚琰众目睽睽下朝她招手,她莫名有些拘谨,下意识垂下脑袋,快步走到他身侧站定。
苏显坐在楚琰下首东侧,老祖宗的亡魂,则站在他旁边。
母子二人看到沈灵犀低垂着头,“羞怯低眸”的样子。
不约而同露出一份欣慰的笑。
就知道六郎虽表面不说,实则到哪都离不开这小姑娘。
沈灵犀被一人一鬼盯得心里发慌,隐隐觉得他们定又在脑补什么。
她只能假装看不见,屏息凝神,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两人身后,在堂上找寻谢妈妈的魂影。
来回找了好几圈,总算在离楚琰最远处,全然没有半点光亮的阴暗角落,看见了谢妈妈噤若寒蝉的魂影。
“昨日她吓得不轻,生怕像杨双文那样,被六郎身上的煞气弹出去。”老祖宗替谢妈妈解释道。
沈灵犀勾了勾唇,收回目光。
她可没忘记,昨日在被杨双文追赶时,不经意间瞥见谢妈妈脸上那抹喜色。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仇。
谢妈妈假意欺瞒在先,幸灾乐祸在后。
这笔账,沈灵犀要慢慢跟她算。
正堂上,苏成业带着那个中年男人,朝楚琰和苏显见过礼,开门见山地道:“殿下,下官已找到证据,能证明凶手并非九叔。”
楚琰稍稍扬眉,侧眸与沈灵犀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讶色。
苏显也颇感意外。
他是老祖宗的老来子,比苏成业大不了几岁。
只是,他年少便离家随师父去太乙山修道,亲情缘本就淡薄。
苏成业亦随大哥驻守边关,甚少回京。
他跟苏成业的交集并不算深,没想到这个大侄子会替自己说话,心下有些唏嘘。
老祖宗倒是满目欣慰,“大郎这性子,随了他父亲,是个有情义的。“
楚琰看向苏成业,“什么证据?”
苏成业:“昨日下官听闻二弟媳说起账目之事,便禀明父亲,前往自家账房和万安银号查账,无意间发现,在银号的账目上,九叔用了两种私印支取银两。”
他说着,指向身后的中年男人,“这位是祖父生前故交之子,名唤朱怀,在书法篆刻方面,极有造诣,人称南山先生。”
南山先生上前半步,再次朝楚琰揖礼。
既然是世交,苏显自然对南山先生很是熟悉,亦朝他颔首。
苏成业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苏家男丁所用的私印、以及家传玉佩上篆刻的名字,皆出自南山先生之手。
他示意南山先生,将手里的证据呈上。
那是两张银号的票契,分别盖了两个鲜红的印信。
沈灵犀上前,接过票契,粗略看了一眼,上面的印信几乎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她将票契呈给楚琰。
楚琰垂眸看过,“孤看不出来,这两个印信有何不同。你是如何看出不同的?”
苏成业:“下官与九叔年纪相仿,当年下官的印信,与九叔的私印,是一同刻制,除了名字不同外,印章的玉料和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下官拿自己的私印,和账目上九叔的印信比对一番,就发现这两个印信,有一个略微小了一圈。”
“请殿下将两张纸重合,对着日光观察一下,就能看出不同。这只是极细微的差别,若非下官亲自用私印比对,寻常人不易发现。”
楚琰依言,将两张票契重合,对着窗棂透出来的阳光,果然看见了极细微的差别。
他将票契递给沈灵犀,示意她拿去给苏显。
苏显接过,从袖中拿出自己那方私印,比对一番,朝楚琰点头,确认了苏成业的说辞。
苏成业见状,又道:“南山先生的篆书,自成一派,并非寻常人能仿制私刻。下官去找南山先生查证,这才得知,去年祖母身边的谢妈妈,曾找他为九叔新刻过一方私印。”
南山先生补充道:“当时谢妈妈拿了老祖宗的印信来,说是九老爷那枚印章不小心丢了,老祖宗让在下再替九老爷刻一枚新的,还坚持要和旧的那枚一模一样。”
“在下担心新旧印章不好区分,就在尺寸上略做了些改动。这票契上,略小的那个,便是去年在下为九老爷新刻的那枚印章。”
苏显目露诧异之色,亮了亮自己手里的印章,“我要用这印章支取银子,常年随身带着,从不敢乱丢,也不曾遗失,何来要补印章一说。”
老祖宗也看向了角落里的谢妈妈。
“你竟然满口谎言!”她沉声质问:“我从未让你去替九郎刻印章,难道这印章也是燕丫头,逼迫你去干的?”
“是、是二奶奶逼迫奴婢的。”谢妈妈硬着头皮道。
老祖宗气笑了,“这枚假印章是去年刻的。你昨日说的却是,在我死后,你们祖孙二人才受燕丫头所迫。连时间都对不上,你口中可还有实话?”
“是……是去年,确实是去年。”
谢妈妈扑通跪在地上,急忙辩解,“奴婢先前这么说,是怕被您知道私印之事,责怪奴婢……”
“老祖宗,奴婢对天发誓,只瞒了您这一件事,别的事都千真万确……”
老祖宗冷哼,眸光深沉看着她。
显然在心里,对她所说的话,已经产生了质疑。
与此同时,正堂上,有了苏显的话,苏成业证实心中猜想,语气难掩激动。
“所以,下官推断,谢妈妈假借九叔名义刻印章,就是为了能支取九叔寄存在银号的银子。此番她忽然暴毙,实在蹊跷,说不定是畏罪自杀也未可知。”
“只要能将银号账目中,用假印章支走银子的钱款,与万聚楼虎皮钱的账目对上。那便能证实,此事属实。害死祖母的人,定与谢妈妈有所关联,也断然不会是九叔。”
看来,为了替苏显洗刷冤屈,苏成业是颇下了一些功夫的。
应是真心实意,想帮苏显。
苏显很是动容,感慨地道:“有劳大郎为贫道做这些。”
“贫道没什么能回报你的……”他站起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两枚折成三角的护身符,交到苏成业手中,“这是我在太乙山上清宫开过光的灵符,可保邪祟不侵,你且收下,回去也分给侄媳妇一个。”
苏成业赶忙接过,郑重收起来。
沈灵犀默默叹气。
楚琰捏了捏眉心。
他对于苏成业提供的证据,未置可否。
只是留下证据,说会派人去查,便让门口侯着的绣衣使,将苏成业和南山先生,客气送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楚琰指骨微曲,轻叩桌面,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证据这么快便指向了谢妈妈,现如今也该听听莲俏的口供了。来人……”
“我去吧。”
沈灵犀看了一眼,角落里跪地不起的谢妈妈,主动请缨,“莲俏刚丧母,殿下若让绣衣使出面,将她提来审问,难保她不会假扮柔弱晕厥逃脱,还是让我去会会她。”
楚琰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让纯钧陪你去。”
沈灵犀福身应下,与老祖宗的亡魂,默默对视一眼,一人一魂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