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外,瞬间陷入寂静之中。
众人只见苏显将桃木剑在地上虚划一圈,竖于眉心正前方。
他双目微阖,端肃的面容,带着一股坦坦荡荡的浩然正气。
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尘寂,百朴归一。离合骤散,缘情归盏;我似菩提,纵化归虚……”1
随着他吟诵咒语的声音,沈灵犀手执拂尘,煞有介事围着棺椁踱步。
待她绕行一圈,停下脚步,便用轻灵的嗓音,对着棺椁道:“老祖宗,回魂了。”
这声话落,众人皆看见,沈灵犀朝棺椁伸出手,青色袍袖微微掀起,露出雪色的皓腕。
这阵仗,就好似当真要将老祖宗搀扶起来一样。
所有人不觉屏住呼吸。
苏家人也觉得头皮发紧。
不止他们,就连堂上谢妈妈和杨双文的亡魂,对于沈灵犀的举动,都感到很是疑惑。
明明老祖宗的魂魄,就站在沈灵犀旁边。
他们不懂,她对着老祖宗的尸身,要扯什么谎。
老祖宗是与沈灵犀提前串通好的,自然知道沈灵犀的能力,看他们一眼,笑着催促沈灵犀,“好了,丫头,别卖关子,赶快开始吧。你瞧瞧那几个,脸上都不耐烦了。”
沈灵犀的目光,在苏家人面上扫了一圈,唇角微勾,动了动指尖。
虽只是一个极小的动作---
众人惊愕地发现,一只苍老的手,从棺椁里伸出来,搭在了沈灵犀雪色的皓腕上。
老祖宗的尸身,从棺椁里坐了起来!
“呀……诈尸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声惊叫出声。
“去,什么诈尸,这是回魂、回魂懂吗!皇上御笔钦点妙灵道长,替天子通阴阳两界的回魂术,那还能叫诈尸吗?”
“是是,兄台说的是。”
围在灵堂外的众人,虽不约而同齐齐往后退了半步,但也不忘在惊恐中,窃窃私语吹捧一番当今圣上。
而离棺椁最近,跪在草席上那些苏家孝子贤孙们,顷刻间也跪直身子,眼底皆是震惊之色。
女眷这边---
曾夫人尚还算镇定。
谢婉燕毕竟心里有鬼,只看见老祖宗的手,就已经吓得紧抓住苏成明的孝衣,躲在了他的背后。
唯有大奶奶郑氏,虽然身子还是虚弱,可眼神却很清明。
角落里的谢妈妈,完全没想到,沈灵犀竟还有这样的能力,神色间很是忌惮。
她正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家孙女听从曾夫人的话,谎称身子有恙,躲在小院里没来。
否则,若看见这场面可是要吓坏的,万一惊了胎,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然而,下一瞬---
谢妈妈冷不丁瞧见,绣衣使正领着两个府里的壮仆,悄悄用软凳将莲俏从灵堂侧门抬了进来。
不仅如此,他们身边还跟着个,身穿官服,背着药箱的太医。
看这阵仗,怕是只要莲俏还有一口气在,太医都能把她救醒。
谢妈妈的魂体随着心情起伏抖动,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杨无双,向来阴恻恻的目光,在看见沈灵犀隐藏的能力后,忽然一亮。
他忍不住,朝沈灵犀身边飘得更近一些。
就在众人各自心怀鬼胎的时候---
老祖宗的尸身,已经被沈灵犀搀扶着,从棺椁里走出来,大步走到灵堂正中,仍在阖目念念有词的苏显面前。
那僵硬中却不失矫健的步伐,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原来诈尸,啊不,回魂是这样的!?
众人既觉得惊悚,却又不知为何,觉得很是期待。
苏显总算察觉到不对,疑惑地睁开眼。
当他看见老祖宗的尸身,就站在自己面前时---
手里的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下意识便双膝跪地。
苏显的目光,在自家老母亲的尸身和沈灵犀的脸上来回扫过。
看向沈灵犀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敬重、崇拜。
仙长的法术,果然如此精妙!
下一瞬,当他再看自家老母亲已经出现尸斑的身体,又流露出悔悟追忆的表情。
“老祖宗快动手,快!打这个忤逆不孝、弑母贪财的逆子!”
“苏显弑母,罪大恶极!”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
就像是投进湖里的石子,在人群中泛起涟漪,纷纷有人开始附和:“对,打!打他!老祖宗你好不容易还魂,可别浪费机会!”
“这种忤逆不孝的畜生,就是该打!”
“对,我活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尸身打人,老祖宗,你定要为自己出口气!”
一旁的武安伯,见到亲娘“回魂”,早已激动得身体晃动,两行热泪从眼眶滚落,“阿娘……”
他的声音因情绪波动而沙哑压抑。
正打算去到老祖宗跟前---
却被身后的曾夫人,紧抓着袖子,试图拦下,“伯爷不可,老祖宗定是要找九弟算账,您现在凑上去,岂非跟着挨打?”
武安伯把袖子一甩,“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我亲娘,只要她能活过来,我宁愿天天被她打。”
说着,也不顾因情绪激动支撑不住身体,手脚并用,跪行到老祖宗身前,抱着老祖宗的腿脚,痛哭出声,“阿娘,孩儿不孝,没能侍奉在您面前,让您惨遭横死,孩儿不孝……”
老祖宗低下头,冷幽幽的眼睛看着他,僵硬地沉喝,“滚一边去,过会儿再与你算账。”
武安伯哭声一噎,不知向来慈眉善目的亲娘,为何回魂以后,会对自己这么凶。
他虽是驻守边关多年的武将,可却也最怕亲娘发火,赶忙松开胳膊,乖应一声,不敢怠慢立刻退到了一旁。
而跪在老祖宗面前的苏显,见自家大哥被骂跪到一旁,惊了一跳。
他再抬头,就对上老祖宗那早就没了光,此刻却似有愠怒的浑浊眼珠。
苏显:“阿娘……”
老祖宗僵硬地抬起手,一巴掌拍在苏显脑袋上:“娘什么娘,说,是不是你害死的我!”
“儿子不敢。”苏显重重叩头,嗓音悲痛,“天地可鉴,儿子绝不敢行弑母这等恶逆之事,一切皆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母亲明鉴。”
“你……你胡说!”正在这时,从棺椁旁传来一个底气略有不足的女声。
众人寻声看去,便见身穿一袭孝衣的二奶奶谢婉燕,被二爷苏成明搀扶着,往苏显的方向,挪了两步。
谢婉燕脸色煞白,一副吓得腿软,快要晕倒的样子,人人都看得出,全靠夫君苏成明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色厉内荏地再次当众指证:“你与莲俏私通,让谢妈妈拿公中银子去放虎皮钱……我亲眼看见你将老祖宗推下山崖,莲俏腹中孩儿,便是铁证,容不得你狡辩!”
“啪”的一下,老祖宗的巴掌再次拍在苏显脑壳上,“你这个混账,竟敢与我房中婢女行苟且之事,我嫡亲的侄女都看不过,来指证于你,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回,苏显低伏着身,没有抬头。
就在众人觉得,他这已是穷途末路,辩无可辩只能认罪时---
一个绷得极紧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儿子……早已伤了……子、子孙根,根本没法行房,如何能让莲俏怀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