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完全沉浸在对案件的推理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楚琰的异样。
尤其当她发现,这场阴谋幕后的指使,是云国废太子云崇时,眼底尽是冷意。
呵。
她可没忘记,在她孤魂野鬼时,曾亲眼看见这位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被死士护送着逃来大周,虽然隐姓埋名,却过着妻妾成群的富足生活,还一心痴想着复国大业。
“静待时机,大业将成。”
这八个字,足以可见,云崇想把大周的水搅浑,趁乱实现他的复国大梦。
想得可真美。
只不过……
沈灵犀忖度着道:“慕家最大的靠山是皇后,云崇想扳倒慕家,刺杀皇后尚还说的过去。可他却先杀了慕雪娥。慕雪娥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杀了她除却泄愤以外,并无实际用处……”
“不对,若他只杀慕雪娥,确实没什么用,可是他把慕雪娥的尸身,挂在地藏殿的房梁上,引殿下来查地宫之事,便能让殿下入局。”
说到此,她脸色微变,“云崇意在把‘水’搅浑,这么做,难道说……他在暗示,慕家与先太子妃之死有关?”
楚琰闻言,剑眉微蹙。
“十年前,母妃过世时,皇后还未曾嫁给皇叔,慕家与谢家交好,又是姻亲,慕家没有杀害母妃的理由。”他沉吟地道。
沈灵犀抬眼看向与女鬼们一起,飘在旁边安静聆听的先太子妃谢章华。
谢章华回忆道:“我生前与慕家人没什么交集,只与慕姑娘在宴席上见过几面,没说过几句话。”
一旁的刘美人,也附和道,“如今这任皇后,确实是个性子绵软的老好人,万做不出这等事,至于慕家……慕家那个主母,虽不是个好东西,慕家国公爷倒像个明事理的,他们家……确实不像是会害人的。”
旁边的小太监听见这番话,嗤笑几声。
他动了动唇,原是要开口说两句,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冷笑着闭上了嘴。
只是魂色又浅淡了些,几乎快要看不见。
这是即将要消散的征兆。
沈灵犀原就没打算,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对他的反应,只是侧眸看了几眼,便转过了视线。
在她出神的间隙,楚琰又在纸上落下三个字:老太监。
他沉吟地道:“如今撇开亡魂提供的线索不谈,绣衣使明面上捏在手里的证据,便只有依照那四个羽林卫口述,描绘出的那张老太监的画像。云崇既然把我拉入局中,还让小太监易容成老太监的样子,这张画像,便就是他要给我的线索。”
经他这么一提,沈灵犀便立时意识到,“老太监是杀害先太子妃的凶手”这件事,是谢章华的亡魂告诉她的。
摆在明面上的线索,云崇就只给了老太监的画像。
沈灵犀:“只有画像,没法让殿下将先太子妃的死,与老太监联系在一起,所以……为了搅浑大周的水,下一步,云崇不管是指认慕家也好,栽赃慕家也好,定会把这老太监与先太子妃之死的关联证据,递到殿下手中?”
楚琰赞赏地点头,“所以,为今之计,便是静观其变,等他们再出招,便能抓住对方的尾巴,将其抓获。”
沈灵犀眸光微闪。
若想抓云崇,倒也没那么麻烦。
她变成孤魂野鬼的时候,可没少在云崇周围晃悠,对他布在京城的暗桩,简直了如指掌。
通过那些暗桩,顺藤摸瓜,便能找到云崇的藏身之处。
到时把他抓进北衙,好生审一审,就能将其中的阴谋诡计审得清清楚楚。
可是,沈灵犀也有自己的顾忌。
若在楚琰面前暴露她知道的太多,会无端引来他对她身份的猜疑。
沈灵犀还没有准备好,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历告诉他。
她那样犹如借尸还魂般离奇的身世,哪怕是至亲之人,若不是对她有绝对的信任爱重,就如云妄和小姑姑那般,又怎会有人相信?
楚琰或许是信任她的,但那种信任有能经受多少考验呢?
至于爱重……
沈灵犀不敢去细想。
她就当自己只是在与他合作的契约关系,无愧于他便好。
只是这样,要说出云崇的动向,就不能在明面上说了。
不过幸好,暗地里她也有不少别的法子,能把这些暗桩送到楚琰手里。
前提是,得先回京才行。
沈灵犀垂下眼帘,“既如此,那我们应该尽早回京才是,说不定云崇的后招,已经在京城等着我们了。”
“用过午膳就启程。”楚琰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张写满字的纸,折好放入袖中。
这才抬眸看向沈灵犀,“不过在回京之前,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沈灵犀隐隐已经猜到,他要去何处。
可面上,未免露出破绽,却还要故作不解地问,“殿下要去何处?”
楚琰目光落在她面上,意味深长地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
许是觉得两人的关系,比出京时亲密不少的缘故。
这一回,从皇陵启程回京,楚琰没再骑马,而是与沈灵犀同乘一辆马车。
路上,楚琰依然如先前一样,在窗边的桌几上批阅公文。
而沈灵犀百无聊赖下,则打开了离开守陵宫时,小姑姑送给她那个红色小包袱。
一见到包袱里面的物事,沈灵犀立时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云国人嫁女儿有个习俗,母亲要亲手为女儿绣制陪嫁的“福袋”。
这个包袱里装着的,便是绣满吉祥纹样的福袋,有镜子袋、君子袋、菩萨袋和瓶子袋……
这些福袋里,装着灵符、铜钱,寓意着母亲对出嫁女儿深深的祝福和爱。
当年母亲病逝后,她与小姑姑在药宫相依为命。
她视小姑姑为亲长,就如母亲一样。
此生,沈灵犀从未想过,她还能收到这样的礼物和祝福……
楚琰虽在处理公文,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看向一旁的沈灵犀。
见她对着几只福袋忽然落下眼泪,凤眸微凝。
打从楚琰认识她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多愁善感的模样,心底不由生出几许疑惑。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从袖中拿出一张素帕,沉默地递到沈灵犀面前。
沈灵犀自觉失态,赶忙接过素帕,轻拭眼角的泪痕。
她知道楚琰向来心思缜密,如此异状,定会引他怀疑,便解释道:“在云疆,这些福袋是家中长辈为出嫁女儿准备的陪嫁之物,寓意美好。长公主知道我们要成亲,特地送了此物,看来她在心中对殿下的救命之恩,感激甚深,实在是有心了。”
她说着,将那些福袋妥善收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楚琰凤眸微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地道,“长公主性子冷清,倒是与你一见如故,也是一种缘分。”
沈灵犀指尖微顿,故作淡然地笑笑。
“殿下莫不是忘了,云妄是我结拜的弟弟,长公主是他小姑姑,我自当也该随他叫一声小姑姑,许是今日我与长公主提及了云妄,才会得她青眼相待吧。”
楚琰不予置评,修长的指骨重又拿起桌上的公文,垂眸看了几眼,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你从未出过京城,现在看你对云疆之事,知道的倒是不少,莫非,这些都是云妄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