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话一出口,沈灵犀的剑锋,稍稍一偏,“当……”的一下,再次“失手”落在了地砖上。
“啊!!!”云崇抱头惨叫。
然而,他预想中的剧痛并未来临,他浑身惊出冷汗,抱着头瑟瑟发抖。
沈灵犀眸底划过一丝轻嘲,睇着云崇,语气极淡地道,“既然你要帮殿下查案,本宫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今日便就暂且放你一马,把你交给殿下处置。”
她顿了顿,嗓音又是一沉,“不过,倘若你还想在殿下跟前,替你那个早死的妹妹‘招魂’,再敢提她半个字……”
“不提了,不提了。”云崇抱着头道,“太子妃您放心,我此生绝不敢再提了。”
“当啷”一声,沈灵犀轻嗤出声,玩够了似得,扔掉了手里的长剑。
一言一行,都把“恃宠生娇”“因妒生恨”八个字,演到了极致。
睿王见沈灵犀扔掉手里的剑,总算松口气,看向沈灵犀的目光,满满都是不认同。
只不过,不认同归不认同,这新妇方才的行径实在太过彪悍,他自是不会不顾安危,出声训诫。
是以,睿王眼巴巴望着楚琰,以他对这位皇侄的了解,定不会容忍他的太子妃,当众如此这般胡作非为,这岂非让他这个太子没脸嘛。
不止睿王,哪怕是纯钧和胜邪这两个,一直侍奉在楚琰左右的下属,看向沈灵犀的目光,也充满了同情。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家殿下,是极重规矩之人。
哪怕再喜欢这位太子妃,殿下也还是有底线的。
方才太子妃的这般行径,便是放在昏君当道的前朝,也是极令人咋舌的存在。
若传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
睿王、纯钧和胜邪,三双眼睛都齐齐看着楚琰,
沈灵犀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的戏演够了,当着睿王的面,她还是要收个场的,总不能让楚琰这位新晋太子,落个“惧内”的名声吧。
那她这个假太子妃,可就真的罪过了。
沈灵犀走到楚琰面前,朝他屈膝福礼,“方才臣妾一时被云崇这个奸佞小人气昏了头,做出失礼之事,还请殿下责罚。”
她原以为,以楚琰的身份,顶多肃容说个“下不为例”,或是装装样子,在人前来个“禁足三日自省”,将此事揭过。
然而,出乎沈灵犀和其他所有人的意料---
楚琰根本不等她屈膝,便直接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温言询问,“累不累?”
睿王:???
云崇:!!!
纯钧和胜邪:…………
沈灵犀也错愕地眨了眨眼。
虽不知他为何当着众人的面,演这么一出。
可他既然如此接戏,那她只能顺着他演下去,“还……行吧,就是剑太沉了,手有点酸。”
“回头我给你寻把顺手的剑来。”楚琰唇角微勾,眸底漾起浅笑,似对她这样的回答,十分满意,“若没消气,等云崇招了,再拿他出气便是。“
“也好。”沈灵犀故意停顿几息,迟疑地问:“那他会不会……为了保命,说假话骗殿下呢?”
“无妨。”楚琰轻描淡写地回答,“只给他一次机会,若说假话,直接杀了省事。免得他活着,如此碍你的眼,惹你生气。”
沈灵犀眉眼弯弯,喜滋滋地道,“都听殿下的。”
两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的话,哪怕是纯钧和胜邪听上去,都是咋舌的程度。
这妥妥是“妖妃祸国”的真人版啊。
殿下,您素来最看重的规矩呢?
您的底线呢?
纯钧除了觉得自家殿下忽然不值钱了,尚还算镇定。
可他身边的胜邪,一双眼睛极亮。
胜邪想起上回,亲眼见到沈灵犀在批阅绣衣使的公文……
刺激,真是太刺激了。
不止他们,睿王和抱头苟命的云崇,也被两人的对话彻底震惊。
他们原以为,楚琰是因着沈灵犀与云国小公主神似,才会娶她为妃。
没想到……
云崇原还仗着楚琰对自己已故妹妹的“情分”,再加上自己手握楚琰母妃身死的真相,才会斗胆做出那些事,料想楚琰定会保住他的命。
没想到,如今自投罗网不说,还因着死了多年的云曦,得罪了太子这位新欢。
云崇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心中暗恨,云曦那死丫头,便是死了,也不放过他,让他这般倒霉。
楚琰眼神示意纯钧,替云崇暂时止血,牵着沈灵犀的手,重又回到上首。
宽大的椅榻,便是他们二人并肩坐着,都绰绰有余。
楚琰睇着云崇,嗓音重又变得冷淡沉肃,“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这条命还能活几日,端看你说的消息,对孤而言,有没有用……”
都到了这份儿上,云崇自然不敢再有半分隐瞒,也不敢拿乔讲条件,“有用,有用,佑安皇后的死,与我那皇叔联手大周内应下的手……”
佑安皇后,是皇帝此番册封楚琰为太子以后,追封他生母——先太子妃谢章华的封号。
云崇为了保命,赶忙倒豆子似的,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云疆王云弘山,身边有个得力的方士,名唤乌尔答,是前朝国师之子,最擅祝由术和易容术,还对医毒药理颇有研究,十多年前,云弘山曾带着乌尔答来到大周。”
提及云弘山,云崇眼底尽是恨意。
“云弘山此人,看似生性淡薄、与世无争,实则心思狡诈,野心勃勃。十多年前,我父皇身子渐衰,疏于朝政,朝野上下颇有怨言……”
沈灵犀听到此,眼底露出嘲意,讽刺地打断他的话,“身子渐衰?疏于朝政?本宫怎么听闻,当年戾帝沉迷长生之道,四处抓捕良家女子入宫,修什么采阴补阳的长生术,民间怨声载道,云崇,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
云崇现在一听见她的声音,浑身便下意识地打颤,就连止血的伤口,都直往外冒血。
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又怎会听不出,沈灵犀对他们云家人,简直是厌恶到极点。
但凡他说出云家一点好来,定会惹了她的忌讳。
他赶忙义愤填膺地道:“太子妃说的没错,戾帝确实丧尽天良!活该万箭穿心!死不足惜!”
沈灵犀轻嗤一声,真希望前世的渣爹在十八层地狱里,好好听听,他千辛万苦护出来的好儿子,就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玩意儿。
云崇见她缓了神色,心下略松,又继续道:“彼时大周先皇忙着与北边的狄戎开战,未有攻打云国的打算。云弘山悄悄带着乌尔答,来到大周,想方设法鼓动大周发兵云国,他便可以借此暗中与大周勾连,逼宫谋反。”
“那时谢家女刚嫁给太子,谢家深受大周皇帝器重,云弘山想搭上太子这条船,便去了东华府,有意通过谢家谋事。”
“戾帝虽然昏庸无道,可云国气数还在,大周又与北狄开战,若再去攻打云国,必会遭受两方夹击,于大周而言并非好事。谢家自然不会答应云弘山的请求。”
“云弘山碰壁以后,便将主意打到了谢家女人身上……”
“他诱拐了与佑安皇后交好的谢氏嫡女,谢章婷。将其带回云国,养在铜雀园里。想让谢章婷怀上他的孩子后,再放消息回大周。”
“到时他与谢家便是姻亲,与太子更是连襟,谢家和太子定会助他成事。”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谢氏女悄悄跑回大周,还被人害死了。”
“我那皇叔吓得连夜派乌尔答去大周善后,岂料,乌尔答擅作主张,竟一不做二不休,还在大周杀了佑安皇后……”
沈灵犀听到此,与楚琰对视一眼。
云崇所言,在大周发生的事,与先前谢章婷和谢章华的口供,大抵能对的上。
看来云弘山最初接近谢章婷的目的并不单纯。
先是自陈身份,意图私联谢家不成,才会以“药商”的身份,接近谢章婷。
只是,云崇这些话里,也有与谢章婷的口供对不上的地方。
比如,关于谢章婷回大周的细节,他语焉不详。以及,明明谢章婷见到乌尔答的时候,还没有死,可云崇却说“皇叔吓得连夜派乌尔答去大周善后”。
这一句,就有蹊跷。
沈灵犀轻扯楚琰的衣袖,示意由她来审,便转眸看向云崇,似笑非笑地道,“你方才说,云弘山想跟太子和谢家合作,才接近谢章婷的。既如此,他为何要杀佑安皇后?这不就结仇了吗?前言不搭后语,你是不是想糊弄殿下?”
“姑奶奶,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糊弄你们啊。”
云崇急声道:“我所言句句属实,那乌尔答用祝由术杀人,向来有个习惯,便是要将死在他手里的人锁魂。”
“这是前朝国师传下来的规矩,只要把死人的魂锁了,他们就不会去阴曹地府告他的状,待他百年以后,便能飞升做仙人。”
“锁魂井地宫事发,殿下已经看见佑安皇后的名字和那黑瓷罐子了吧。殿下还去了趟东华府,想必在谢章婷的棺材里,也发现同样的东西了吧?”
沈灵犀笑了,“你对殿下的行踪如此清楚,看来永泰行宫里,慕雪娥果真是你勾结丹竹杀的吧。故意把尸身吊去锁魂井上头地藏殿的人,也是你安排的?目的便是引殿下发现地宫的秘密,是么?”
云崇面上露出惊异之色。
他动了动唇,想问沈灵犀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可转念一想——
方才他在指认乌尔答杀人习惯时,便已经露了马脚!
云崇惊异地看着沈灵犀,这女人发起疯来可怕,不发疯的时候,更可怕!
沈灵犀根本不在意云崇如何想,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睿王的面容,见他脸上并无惊异之色,杏眸微深。
她并未在方才的事上深究,看向云崇,有意威胁道:“可你明明是戾帝的儿子,为何会对云弘山的所作所为,如此了如指掌?你竟还知道乌尔答十年前把佑安皇后害死之事,甚至连永泰行宫锁魂井里的东西,都清清楚楚。莫非……你与云弘山,曾是同伙?”
云崇算是听出来了,这太子妃是真恨死他了,简直句句都要给他挖坑,生怕他活着多喘一口气儿。
“太子妃冤枉。”
云崇心里一急,声音带上了哭腔,“十年前,大周与我云国也算交好,我这云国太子当得舒舒服服的,又怎会如此挑事。”
“我能知道这些,皆因国破以后,实在气不过云弘山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上位,便就着人去查,我的死士把云弘山的贴身小厮抓回来,我亲自审出来的。”
为证实他所言非虚,他赶忙又道:“那小厮此番我也将他带来大周了,劳睿王帮忙羁押在睿王府里,太子和太子妃若要审他,尽可将他带回北衙便是,他便是最好的人证。”
一直在旁安静聆听的睿王,适时点头,温声对楚琰道,“我也是大婚之前,从云公子口中得知此事,原是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可又想想,大婚和册封大典最重要,便赶在今日进宫来,将云公子引荐于你,没想到……”
说完,他还无声叹了口气。
嘴上虽不说,可神色间却是对楚琰待沈灵犀如此纵容的无奈。
沈灵犀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反正方才她已经在这位睿王面前,发过疯了,就索性也不再迂回试探,直接道:“睿王殿下,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睿王没想到,沈灵犀会忽然找上他,不觉打直背脊,声音带了几丝颤声,“你、你说。”
“殿下与云崇是如何相识的?云崇是朝廷钦犯,殿下知情不报,还将他藏匿在府上……这是为何?”沈灵犀淡声问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睿王似早有应对之策,“我也是此番才知晓,云公子的真实身份。这些年,我广招名医,医治腿疾,是云公子将府上的良医送给我,为我医治。他于我有恩,他所图的不过是活命而已。我自然是能帮则帮,这不,直接将他送来六郎府上了嘛。”
“好一个‘他所图不过是活命而已’。沈灵犀笑了笑,轻声问道,“若只是活命,他为何还要指使人去害死慕雪娥,还要派死士去刺杀皇后?而且,方才我看见,殿下对慕雪娥之死,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