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赏赐(二合一)
马车的车厢里,汩汩煮着茶汤,馥郁的茶香扑入沈灵犀的鼻尖,带着丝丝暖意。
她隔着车帘,瞧着随李笑晴一同飘进义阳侯府的徐远善,笑了笑。
“徐远善自然不会吐露分毫。我只从那本账簿上发现云崇与徐远善有货物来往的痕迹,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我并不知情。”
楚琰将茶汤斟入天青色的茶碗里,递到沈灵犀面前,“如此说来,这回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没错。”沈灵犀接过茶盏,葱管似的指尖轻拢着瓷盏,淡笑着点头,“我让徐贞告诉云崇‘有事非他来办不可’,云崇不是傻子,他想出牢狱,想活命,只能选择顺着徐贞的话做。”
“直到他遇见李氏,若他对镇国公家那档子事有了解,就能猜出,徐贞背后的主子是谁,如此,他就得好好想想,回京城的路该怎么走。”
这便是云崇在见过李氏后,在客房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的原因。
沈灵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回京城以后,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找他先前的同盟救他性命,摆脱咱们的控制。要么就给徐贞办点能保住他性命的事,求咱们网开一面。”
“端看他如何选择,选他原来的同盟,咱们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徐远善背后的人。选择跟咱们合作,咱们自然也就省些功夫……不管他怎么选,与咱们而言,皆是有利无害。”
楚琰看向义阳侯府的方向,若有所思,“如今他既然开始在李氏面前大献殷勤,就意味着,他进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李家。如此看来,这李家要么是他的同盟,要么就是他给咱们的投名状。”
沈灵犀看着随徐远善和老祖宗一同飘进义阳侯府的刘美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转头朝楚琰眨了眨眼。
“这不正巧了吗,本来咱们也要查李家。云崇被抓起来关了这么久,他的同盟都不曾派人来救过他,只要他还有点脑子,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楚琰看着她狡黠的双眸,哑然失笑。
“既如此,咱们也不必再继续隐匿行踪。今日是上元节,宫里有不少热闹,咱们进宫去,也好告诉那些藏匿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声,咱们回来了。”
沈灵犀笑着点了点头。
*
作为春节后最热闹的上元节,京城四处自然与寻常时候大不相同。
宣德门正对着的那条御街,绵亘十余里,皆搭起了彩棚,从正月初十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八,灯景和歌舞百戏,以昏达旦,彻夜不息。
彩扎山车、旱船、戏马、斗鸡、顶杆、走索等等游艺,鳞鳞相切,热闹非凡。
满城灯火,火树银花,处处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沈灵犀盛妆打扮,同楚琰一道进了宫。
宫里亦是处处张灯结彩,宫女太监们脸上个个都是喜色。
他们进宫给皇帝请安时,皇帝正准备起驾前往宣德楼。
作为太子和太子妃,自然要同皇帝一同前往。
待到御驾抵达宣德楼,皇后已经率宫妃们在城楼上头恭候多时了。
慕家一朝失势,对皇后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纵然皇帝并未将慕家所犯之事牵连到皇后身上,可朝中大臣却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两个月来,“废后”的请命折子从未断过。
也就在慕怀安协助太子和云妄在云疆铲除萧锐,平定云疆潜在的内乱以后,朝臣们抗议的声音,才稍稍压下去一些。
皇帝也因此,趁着除夕布下恩典,特赦了皇后的禁足。
此番上元节观灯,是皇后自慕家出事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自然也备受人们的瞩目。
尽管她已经竭力盛妆打扮,可面上却难掩病容,眼中也木沉沉的,没了往日的神采。
沈灵犀见到这样的皇后,心下微叹。
她和楚琰同皇后见过礼,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皇后身后那些后妃。
这么一扫才发现,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皇帝的后宫,竟添了不少脸生的新人。
这其中,除了有先前曾在永泰行宫,与沈灵犀有过交集的李月娇。
还有两三个,也是当初她在那些秀女画像上,见过的女子。
这些女子没嫁成楚琰,倒是被皇帝给收进了后宫。
从她们站立的位置来看,李月娇距离皇后最近,可见她如今是这后宫里,最受皇帝宠爱的女人。
沈灵犀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庞,最后落在站在所有人后头那个,打扮得清清素素,宛如一朵我见犹怜小白花的女人身上。
这女人沈灵犀并不陌生。
正是先前被皇帝幽禁在芙蓉殿的赵贵妃。
没想到,皇帝这回特赦,不仅解了皇后的禁足,也把赵贵妃给放出来了。
只是,作为皇帝仅存孩子的生母,赵贵妃虽然被放出来,位分却是这些宫妃里最低的那个。
也难怪旁人个个脸上笑意盈盈,唯有她,却是如丧考妣的模样。
赵贵妃的身边跟着一个奶妈,奶妈怀里抱着个身穿明黄锦袄的奶娃娃
奶娃娃刚过周岁,虽是个男娃,长得却是粉装玉琢的,十分漂亮。五官集皇帝与赵贵妃的优点于一身,可见若是长大,会是怎样的风姿。
以前沈灵犀曾听闻,皇帝接连死了三个儿子以后,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十皇子,当做眼珠子一样疼。
十皇子身子孱弱,胆子甚小,但凡人多的场合,皇帝是绝不会让十皇子出现的,生怕惊到他。
没想到,这才两个多月的功夫,皇帝竟然舍得让赵贵妃把十皇子抱出来。
皇帝见到十皇子,脸上瞬间堆满慈爱的笑容。
他朝奶妈招了招手,让她将十皇子抱到跟前。
十皇子倒也没有传闻中那样胆小,黑葡萄似的眼珠,好奇地左看右看,口中还“咿咿呀呀”发出奶乎乎的声音。
皇帝笑着逗弄了他几下,状似不经意地道:“六郎,你如今既已娶了亲,可得抓紧啊,咱们楚家子嗣单薄,多生几个出来,与十郎作伴,宫里也热闹。”
沈灵犀眼观鼻,鼻观心。
此刻她十分感念阿翁生前对她孜孜不倦的“教诲”,面对长辈的“催婚”和“催生”,她的“道心”稳如磐石,可以完全当做没听到,并且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沈灵犀原以为,楚琰会和她一样,胡乱搪塞过去。
岂料,却听见他道:“灵犀尚有孝在身,臣先前也曾在皇祖父面前立过誓,不查出害死父皇的真凶,绝不要子嗣,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愕然怔住,“这是何时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沈灵犀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皇族最重子嗣,先帝怎会允许楚琰立下这等誓言?
“臣是在皇祖父大殡之时立的誓,皇上自然不知。”楚琰回答道。
沈灵犀:……
“你皇祖父生前,若知道在他过身以后,你还这么气他,非得多赏你几顿板子不可。”
“罢了,罢了。”他无奈地摆手,“反正如今你也已经娶亲,子嗣是水到渠成之事,朕不再催你便是。”
说着,皇帝朝奶妈摆了摆手,示意她将十皇子抱回赵贵妃的身边。
奶妈福了福身,抱着十皇子转身,欲退下去。
然而,就在她走过沈灵犀身边时——
“咿咿呀呀……”
眼睛滴溜溜一直在打量四处的十皇子,忽然朝沈灵犀伸出了手,奶乎乎的小手,直接抓住了她的云肩。
他黑葡萄似得眼珠,好奇看着沈灵犀,还朝她笑着。
“十皇子,快快松手。”奶妈吓了一跳,轻轻扒拉着他的小手,示意他松开。
可一个刚过周岁的奶娃娃,又怎能听懂大人的话。
十皇子非但没有松开,还抓着云肩摇了摇,咧开小嘴朝沈灵犀“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他毕竟是皇帝最珍视的孩子,他不松手,奶妈也绝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掰开他的手。
沈灵犀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云肩把玩。
作为一个从小在云国皇宫里长大的人,没有谁比沈灵犀更清楚——
宫里的吃食,不能随便吃。
宫里的孩子,更不能随便碰。
皇帝看见这阵仗,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冲着楚琰道:“你瞧瞧,十郎知道跟你说没用,他这会儿定是在跟太子妃商量呢。”
沈灵犀额角抽了抽。
楚琰凤眸微深,他正欲伸手去抓小皇子的手,替沈灵犀“解围”。
却见她淡笑着伸手解下云肩,“想必十郎是看中了臣妾云肩上的流苏,觉得好玩,才会抓住不放,奶妈把这幅云肩给十郎拿着玩吧。”
果然,沈灵犀将云肩解下以后,十皇子便不再去瞧她,而是两手抓着云肩,放在手里摇着玩。
奶妈总算松了口气,福身道了声谢,赶忙抱着十皇子朝赵贵妃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赵贵妃面前,赵贵妃看着那幅云肩,恹恹地蹙了蹙眉,自始至终目光都不曾抬起,朝沈灵犀看过一眼……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却令皇帝看向沈灵犀的目光,亲切了不少。
恰逢此番灯会最大的那盏龙灯,从宫门里舞出来,御街之上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皇帝站起身,走到城楼前,俯视着御街上声势浩大的龙灯,特意召了楚琰和沈灵犀,随侍在身侧。
“朕听闻,太子妃在云疆时,曾扮过云疆圣女?”皇帝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朕还听说,云疆百姓视太子妃为圣女转生,可有此事?”
这些在云疆不是秘密,沈灵犀与楚琰早就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
“回皇上,云疆巫医之风由来已久,又在云疆根深蒂固,唯有如此才能动摇其根本。臣妾假扮圣女,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
“这步棋,你们走的不错。”皇帝笑着道:“朕听闻你还以‘妙灵天师’的身份,祭拜了赞西皇后,以其矛攻其盾,此招甚妙,朕听六郎说,这些都是你的主意。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灵犀福身一礼,“臣妾既是皇上钦赐的‘妙灵天师’,自该将玄门道法发扬光大,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帝摆了摆手,“赏赐是一定要赏的。”
他看了楚琰一眼,似忽然想到什么,眉心微动,玩味地道:“这样吧,反正六郎方才说,他不急着要子嗣,朕就赐你琼华观一座,掌皇家女观祈天祭祀之责,再兼领道录司副印之职,日后大周的女观,都归你管,如何?”
沈灵犀眨了眨眼。
若是以往,她定是欢欢喜喜领命谢恩,毕竟琼华观所在的那座山和山下相连的皇庄,与她买下的福安山头相邻,占地极广,风水极佳。
可如今,她毕竟是嫁了人的。
再去领这种方外之人的差事,非但于礼不合,还难以服众,这哪是赏赐,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楚琰也没想到,他刚婉拒了皇帝的“催生”,这会儿皇帝竟要把他媳妇往道观里撵,这怎生了得?
这一回,不待沈灵犀开口,他揖礼道:“皇上恕罪,此番去云疆,一路上太子妃帮臣处理了不少北衙的案子。”
“太子妃最擅殓尸、验尸之术,又能见微知著,便是与这京城最好的仵作和办案的绣衣使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琼华观谁都能做观主,道录司也不缺人做副印,天下女观亦自有更服众之人管理。可这替亡者申冤的事,却只有她能做。”
“若皇上当真要赏赐,不如就赐她个名正言顺,协理北衙办案之责,不知可否?”
此话一出,沈灵犀眸光闪动,心底淌过丝丝暖意。
打从她与楚琰挑明关系以来,她沉浸在案情之中,享受着他的陪伴,却从未想过,她与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潜意识里,她仍然排斥宫中的生活,毕竟,深宫于她而言,犹如牢笼。
所以,她只活在当下,从不想以后。
可沈灵犀没想到,楚琰会对皇帝提出这样的请求。
尽管大周民风开化,却也从没有过女子做官,涉足刑狱的先例。
虽说他所说的东西,都是她擅长,且愿意去做的……
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去做。
她如今身为太子妃,却一如既往地做些棺材铺老板的事,在世人眼中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若再协理北衙……
这就是楚琰替她想的“以后”吗?
与他一起并肩,做她喜欢做的事。
这一刻,沈灵犀不得不承认,若是这样的“以后”,她觉得应该还不错。
不止是沈灵犀,皇帝的脸上,也难掩诧异之色。
“大周可从来都没有女子涉足刑狱的先例,别说是刑狱,便是这官场,也无女子。”
“六郎,你可要想好,若朕当真依你的请求,为她开这个先例,朝臣和天下的士子,可不会放过你。”
“你想想这两个多月,皇后被他们参成什么样,待朕百年以后,你登基为帝,太子妃是要做皇后的,你当真要如此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