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父子两个,又是贾府。
未免太刺激了。
“我去看看!”这无助凄厉的叫喊声让她心头一凛,言语间的绝望几乎要冲破屋顶,这让她回想起彪悍老娘揍她们姐妹几个的场景。
原来在她的心中,曾经也十分强烈的渴望过能否有人拉她一把吗,就像现在一样。
晴雯死死捂着嘴巴,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惊吓之余,手脚酸软根本没拉住云珠的手,眼睁睁看着那小人儿寻着声音追过去。
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不惊叫出声。云珠年纪小,又没见过赖家大爷几面,自然是听不出这声音是谁。
可她听出来了。
从那男子第一句话时,晴雯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赖家的众星拱月,是贾府中风头最盛的管家的儿子,是那自小锦衣玉食不输宝玉的脂粉英雄。曾几何时,晴雯还没进贾府时就知道他往房里拉拔姑娘,拉到她头上时,曾被她用最辛辣的词句嘲讽过。
今儿上午,她更加粗鄙直白的回绝过得男人,眼下正在……
咱们快走!晴雯急得直跺脚,想要拖着云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见那矮小的身子灵巧的攀上了墙边的老榆树。
老天爷啊。
晴雯心下哀嚎一声,环顾四周,只得捡了一截人高的竹竿握在手中,胆战心惊的围在树干的阴影之中,听着耳边传来的嘶哑叫骂与言语羞辱,原本对赖尚荣的厌恶直接变成了憎恨与恶心。
他家这般家底,何至于要去强迫一个不愿意委身的女人家?
但这些都太远,云珠此刻正挂在树上,小小的身子一劲儿往围墙上探,看得晴雯心头都揪了起来,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树上的人儿和院子的门。
云珠面色幽幽,这小院儿远没有赖府精致,虽地处宁荣副街上,可院子里拉拉杂杂的晾着各色衣裳,捞草的耙子,砍树的斧子,锄头筐子也四处堆叠着。
是个大杂院儿。
府上有不少下人也住在府邸周围的大杂院中,这算是各府的联合住宿区,里头住的多是些外围打杂的小厮丫鬟。
这时代,贫苦人口不好做,遇上年成好尚有饱饭吃,朝廷虽不鼓励蓄奴,却对这些达官显贵兼并土地佃佣农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给人耕地的佃户一年忙到头,有可能连温饱都混不上,不得已将自家养不起的孩子送给主家使唤,赚钱是不可能赚得到钱的,也就是稀里糊涂的对付活着。
三四月里的天儿,老槐树抽齐了新绿,将云珠结结实实的掩在枝叶间,顺着窗户望进去,就看见一个姑娘家衣衫不整的五花大绑状仰躺在窗前的小床上,面前那埋头不知在做什么的男子身形有些眼熟。
是谁呢?
云珠正思忖间,就见那姑娘挣扎起来,肩膀咣的一声撞在窗棂上,满面又是痛苦又是耻辱的表情,泪水连连做哀求状。
这一番节烈又无力反抗的样子落在男人眼中,惹得那男子抬起头来,言语间多有羞辱。
待见了那张脸,云珠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双眼迷茫间对不上焦距,似乎什么都看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会是赖尚荣?
那女子断不是小杨氏,却也从不曾听过这赖家大爷有通房小妾之类的。
偷腥。
云珠脑子里冒出个念头,随即想起那句著名的台词,这阖府上下恐怕就门口那对石狮子是清白的!
她抱坐在树杈上,颠了颠怀中摸出来的石头,赖尚荣此人贪花好色不择手段,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儿自己这门牙没了,他得负一半责任,不如先报个仇!
可估摸着这树杈到那窗户的距离,心中添了不少沮丧,她若是个成年人也就罢了,眼下这小小的身形,甭说准头儿,便是扔过去也是十分不现实的事情。
更何况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少不得四处有锦衣卫这类的巡城人手,真闹到京兆尹去,难道贾家会放弃赖尚荣保她不成?
但也不想就这么走了,且不说那同为女子却倍受欺凌的丫头,就说赖尚荣此人行事作风,府上任谁听了也只会说他荒唐之极。
小院中,随着一阵鸡飞狗跳声响起,暮色下周边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随后那叫骂的房屋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宁静。
听着开门的声音,云竹手脚并用,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影落在身后那女人眼中。将石块往鸡窝里一砸,随后窸窸窣窣的就顺着树干滑下来,来不及打理身上的枯树皮,拉着晴雯就要跑。
“是赖家大爷!”边跑边解释到,晴雯一听这名字,几乎快反射性跳起来:“你……你你你没被他看到吧?”
云竹想了想,摇摇头。
赖尚荣此人心性不舒阔,对于一些事甚至算得上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眼下两人分明是坏了他的‘好事儿’,晴雯心中的担忧,几乎要凝成实质。
正当两人一气儿跑到转角处时,这儿离贾府的角门已然不远,目光遥遥望去甚至见到赖贵正在同二奶奶身边的婆子说着什么。
这赖贵是赖尚荣的胞弟,弱冠之年的岁数已经有了功名在身,就等着家里操纵后同他哥哥一般,成为赖家年轻一辈的第二颗星星。
只是,他何时需要同二奶奶汇报事务了?两人适才沉重的心情被疑惑取代,微微温和的风儿刮在脸上,在墙边细心的整理完身上的树皮草渣后才欣欣然往角门去。
整理衣衫这么一会儿了,这赖贵还没走,只得相互见过礼后才提着红鸡蛋往府内走。
“姑娘们今日受惊了。”两人的裙角还没进入门槛,就听那弱冠少年出声道。
晴雯脚下一个趔趄,带得云珠心头也一惊,正准备施展唬弄大法时,赖贵又一脸无辜道:“今日家中有喜,本是来接父亲家去,你二人衣裙……定是在我家吃了怠慢,小生这厢先赔个不是了。”
二人警惕的看了一眼赖贵,见他捉着一把扇子文邹邹作揖的模样。顺着婆子的目光低头,才见裙边几许凌乱,绣鞋上也有不少奔跑中带上的污渍。
关天化日之下叫一个男人从头打量了,目光虽不似赖尚荣那般的无理虚浮,却也叫人浑身不舒服,想到此处,晴雯一拉云珠,甚是无语道:“劳赖二爷关心,贵府的院子十分精致,叫我们流连忘返这才多逛了两圈。”
好在赖贵知趣,见晴雯面色不善,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揖了下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