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随后又是在房间之中,写起来东西,外面下着雪。
而邱湘则是离开了书房。
张天在书桌上写了一会儿关于后世邮政和现在大明驿站合并的构想。
书房桌子上的纸张有些凌乱,入夜之后,张天实在太困了,便在一旁的胡床上倒头睡了。
翌日一早,张天睡的迷迷糊糊,就听到外面轻轻叩门之声。
张天没有赖床的习惯,披了件大氅,便去开门。
师爷也过来了:“大人,解学士今日要离开应天府了,说约您在通淮门那边见一面。”解缙还是被贬官了。
张天也没有什么惊讶,昨天老爷子就告诉过张天,解缙一定会被放出~京师历练。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见自己做什么了。张天点头道:“成,我知道了。”
邱湘赶忙去给张天准备洗漱热水和穿戴衣衫。
没多时张天便穿戴完毕。
昨夜积雪尺余,张天踏着软簇的雪花出府。
通淮门在应天南侧,是出应天城的城门之一。
等张天赶到通淮门附近的时候,发现解缙正端坐在路边的馄饨摊铺前吃着早餐。
他朝张天招手:“张兄,这里。”
等张天来后,摊贩又上了一碗冒着白气的馄饨。“张兄,在下来和你道别的。”
“在下囊中羞涩,请不起你吃啥大餐,去你府上,又怕有蹭饭之嫌,便约你过来请你吃碗馄饨了,你莫要嫌弃。”
张天笑着道:“我没那么娇贵。”
说着,便大咧咧的坐下,开始吃起馄饨。
“昨日给你骂那么狠,你不怨恨我吗?”张天边吃边说。解缙有些愣神,然后忙道:
“不敢不敢。”嗯?
张天有些狐疑的看着解缙。
不敢怨恨张兄。”
张天点头:“噢,原来是这样。”
解缙继续道:“在下昨夜见了陛下,明白了老爷子的良苦用心之后愈加羞愧,此番被调离京师,也未尝不是好事。”说着,他漫不经心抬头看了张天一眼。
“在下发誓,若再见张兄时,一定会让张兄刮目相看!”
张天顿了顿,“让我刮目相看做什么?你应该让皇帝老爷子对你刮目相看,这样你日后才能前途无量。”
解缙意味深长的道:“一样的。”
张天:???
解缙笑着道:“张兄若是都说我行,吾想,皇帝一定也会认同张兄。”
张天洒然一笑:
“搞的我和皇帝很熟一样……对了。”
张天想起什么,好奇的问解缙道:“皇帝老爷子啥样?”
解缙愣了愣,然后微笑道:“和你家老爷子很像……嗯,一样的慈祥,一样的和蔼。”
问了和没问一样,张天本来还寻思从解缙身上了解一些关于洪武皇帝的信息。
这样看来,也没什么好了解的。
两人说话间,馄饨已经吃完了。
张天起身,披着貂绒大氅,将解缙送到通淮门外。
解缙给张天行礼,模样恭敬到了极致。
这么大的礼,一时间让张天有些接受不了。
“解大人,你是官儿,不必给我行这么大礼。”
解缙执拗的脾气又上来了,“这是礼法。”
张天不解的看着他,狐疑的问道:“这是哪门子的礼法?咱大明兴尊卑贵贱,你是朝廷官我是七品县令,你给我行礼在我们读书人来看,不是乱了尊卑吗?”
“没乱!”憋了许久,解缙才满脸通红的哼哧道。
这人,脑子是不是坏了。
张天也不想和他继续掰扯礼法这件事。
“解兄,我有些事,想和你交待一下,你若能听得下去就听,听不下去就当我没说。”
解缙肃穆,身子站得笔挺:“吾聆听言语。”
张天叹口气道:“解兄,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慎重,好似我在给你训话一样。”
张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才仅仅过了一夜,这个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解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昨天他虽然被自己骂醒悟了,但也不必如此吧?
好歹是個翰林清贵,怎么现在反倒是自己的家奴一样了?
解缙依旧笔挺的站着,礼法这块,从来都是解缙的底线。
尤其听到朱元璋说这是大明嫡长孙之后,解缙更加肃穆恭敬,即便在私下,他也不敢有一丝丝僭越。
张天也不愿去纠正他了,开口道:
“你要用心去揣摩皇帝给你下放的原因。”
“在这期间,你首先需要做的,不应该是去监察政事,而是要学会如何为官。”
“在你学会做官的同时,你还要试着去想,怎么样去学会圆滑的做事和做人。”
“遇到事情之前,不要总想着开口,多在心里想想在开口。”
“百言百语,不如一默。”
张天笑笑:“呵呵,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相信解大人理解的一定比我通透,献丑了。”
等张天说完。
解缙突然愣住了,有些吃惊的看着张天,喃喃道:“真是亲爷孙,说话都一模一样……”
张天没听清,问道:“啥?”
解缙摇摇头:“没啥,在下记住汝此话,定会好生揣摩,不负期望!”刚才张天这番话,不就是洪武老爷子的翻版么…<>
老爷子在自己临走前,也和自己交代过意思差不多的言语!
只不过老爷子的话更直白,更居高临下,相较于老爷子来说,张天的话,则更具有艺术性,同样的意思,到张天嘴里,就更能令人感到容易接受。
这对爷孙,真是性格棱角分明,各有各的人格魅力啊!解缙抬头看了看天,对张天抱拳道:
“在下要上路了。”
张天点头:
“一路平安。”他冲解缙招招手,转身离去。
解缙望着张天离去的背影,踟躇良久,再次行礼:“臣,告辞!”
朱元璋早早来到张天府宅。
邱湘说张天去送解大人去了,老爷子点点头,便背着手自顾自去了书房。“这个臭小子,桌子上乱七八糟的。”
朱元璋走过去,准备将桌上纸张收拾赶紧,“这邋遢样子,和咱简直一样!”.
“咱当年可是你奶奶给咱收拾这些的,你这小家伙,现在让你爷爷开始做这活了。”
朱元璋嘴里碎碎念着。
他脸带笑意,才摞起桌上的纸张,突然被纸张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朱元璋稍稍看了一眼:
“改大明驿站策……”
朱元璋来了兴趣,干脆坐在太师椅上,开始有些好奇的看起这些纸张。
“大明有驿一千五百余处,用来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一驿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小驿数十人,大驿数百人,还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呵!
朱元璋嘴角勾起冷笑,小子对这些调查的倒是很精确嘛。
“国朝初年,朝廷有云,非军国大事不得用驿。驿站只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况不同,驿站亦有不同。”
“北方边塞之地,战事频发,驿站自不能对百姓开放。可是南方诸地,国泰民安,朝廷耗费钱粮供养驿站,岂不大材小用乎?”
朱元璋点点头,这话说的到也在理。
北疆的驿站作用多大,朱元璋心里有数。
不过相较于北疆来说,南方太平之地的驿站,着实有些闲置耗费钱财。
“江南之地富饶,天下商贸频繁,南方诸地除运河外,商队往来亦繁多。若驿站可开设商业用途,为百姓传递信件,为商旅提供住处,为货物提供仓储,窃以为,其收入少言三十万两白银打底!”
朱元璋看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有些目瞪口呆的倒吸凉气起来!
他拿着纸张的手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定住心神。
老爷子从没有如此失态过,但这可是涉及到朝廷开源之策,他如何不激动!
片刻之后,朱元璋稳住心神,便继续朝下看去。
朱元璋看到书房梨木桌上散乱的纸张,面色从起初的随意,到现在渐渐凝重,呼吸粗重。
朱元璋凝眉,眼中露出复杂光芒。
朝廷缺钱,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朱元璋泥腿子出生,在踱定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之后,他心里不是不知道,在他抓起农耕税收之后,就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商业税收。
商税很丰厚,他朱元璋执政这么多年,并不是个看不出来。
但当下的政治体制,不足以让朱元璋大力发展商业。
很多人不理解,总会质疑朱元璋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一味的抑制商业。
在不考虑明初的人口数量、土地形式和社会体制的前提下,一味抨击朱元璋的执政理念,这是不负责的。
朱元璋作为皇帝,执政二十多年,主宰帝国二十多年,他眼睛还不瞎,他真看不出商税利润之高?
他真不想动商税吗?
并不是!
至少在这二十四年内,社会体制决定了朱元璋必须将他的执政重心放在农业上。
这就让他陷入纠结之中。
江南富饶,商税很高,这么大“五八三”一笔利润,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元璋怎能不眼红?
可问题是,如何在不抬高商人的地位前提下,能让朝廷参与进来,并且吃到商业红利呢?
二十四年时间内,朱元璋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可他找不到切入点。
而今,看到张天这些策文,他似乎有了方向!
这么想着,朱元璋便继续认真的看着张天的改大明驿站策……
这里面很多人口路程等数据,张天写出来的都和现实的大相径庭。
错误很多。
但这不妨碍张天这片策文的核心思想。
等朱元璋看到最后,他双目渐渐眯了起来,然后背着手,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院子内。
他目光朝天空中仰视许久,眼神漂浮不定,脸色也无比凝重。
没多时,朱元璋收回思绪,走到大门前,对隐藏在暗中的锦衣卫指挥使蒋蹴道:
“去史馆将《钦依直隶均平录》、《洪武会计录》拿来。”等蒋瑊走去,朱元璋则背着手站在院外的寒风之中。
不多时,张天从外而归,看到朱元璋在门口站着,不免好奇的道:“老爷子这是在干啥?进去啊,外面这么冷。”张天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朱元璋凝视着张天,目光久久不愿移动。
张天摸了摸脸:“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朱元璋默不作声,转头道:“大孙,跟咱来,咱有事请教你。”说完,朱元璋便背手朝院内走去。
请教?
这可是稀罕事啊!
以前都是我请教老爷子的,现在老爷子居然也会不耻下问吗?
张天噢了一声,便跟着朱元璋朝宅院走去。
朱元璋来到院子中央,躺在摇椅上,闭目久久不语。
张天有点好奇,“老爷子,您究竟在搞什么鬼?要干啥?受了啥刺激了吗?”
“你!”
朱元璋淡淡说了一句,这声音,有点不平静。
“我?我哪里刺激到您啦?”
朱元璋努力平复了许久,才猛地站起来,眼神有些吓人:
“书房内的改驿站策,是你写的?”
张天捂额,猛地想起来昨夜连夜写的一些不成熟的构想,还随意放在书桌上。
见老爷子有些吃人的眼神,张天赶紧道:“我随便写的,你也别生气,有啥话心平气和的说。”
上次因为商业之争,爷孙两气的好几话,张天可不想因为这小事,又和老爷子吵起来。朱元璋仰天大笑:
“咱不心平气和吗?有吗?咱有吗?”
“咱问你,你说将江南驿站从官用,改成官民通用,那若是出了紧急的军政大事,当如何?”
张天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官民两道分开。”
“怎么区分?”朱元璋再次问道。
张天摇摇头:“这个,我对驿站的构造还不甚清楚,没去看过,没法说,所以我说这个策文还不成熟。”
朱元璋没理会张天,道:
“咱告诉你,驿站里面可不止只有军马,还有大量的骡、驴,这些牲口脚程慢,完全可以作为民用,它们闲置在驿站也是闲着,平常也不会有那么多官吏进京驮行礼。”
张天双目一亮:“原来是这样,那如此一来,官用驿站和民用邮递就可以用马和骡驴来区分。”
朱元璋点头:“你说的一切都是便民之策,咱很喜欢,可你说可以利用此开源,何以为?”
张天笑了,反问道:“那么莪得先问老爷子,您觉得此事算是商业吗?”朱元璋拧眉沉思,片刻后表情严肃的摇头:“不算,顶多算是人情世故。”
“纵然民间百姓,让人带信件去异地,都会给带信人一些腊肉、鸡蛋等等礼品,现在更是成了带信给钱的风气。”
“这哪里算是商业?哪儿有异地孩子不念爹娘的?这是帮着他们达成心愿罢了。”这不是朱元璋他一人是这么看的,而是天下百姓,乃至达官显贵,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
这算什么商业?这是大家最喜欢的人情世故,以前打仗的时候,那可是要托十里八乡的百姓,才能带一封信回家报平安。
想将信件带回到异地,在这个时代是何其困难?
能给旁人捎带信件的,谁人不感激?就算是敌军,看到这些民间带信的脚夫,也不会轻易杀害,这是失民心之举。
由此可见,此项政策若是达成,百姓将会多感激他朱元璋?
为什么朱元璋看到张天这篇策文后,便久久不能平静?钱财之外,朱元璋考量的还有更深更多的其他事!张天点头,“既然老爷子不认为这是商业,那就好办了。”
“至于如何开源,那就得先要将这些邮件书信分门别类,以直隶为例,将信件发向云南承宣布政使司,这其中,嗯,大概多少公里我也不清楚……”“四千多里地。”朱元璋随口说道。
张天有点惊愕的看着他,老爷子果然博闻强识,对大明这些地貌风俗,真比自己了解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