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蓝大将军主动请罪,求老爷子赦免。当然,为防止落入御史、给事中等言官的口舌,这些事,蓝将军可以说成自己御下不严,是家奴瞒着您做的,如此,言官即便想弹劾,洪武老爷子也不会为难你。”
“其三,这次军功不要了。”
“当然,蓝大将军已经做了表率,那么诸位叔叔伯伯自然可以顺坡下驴,自己跟着自查,我想诸位叔叔伯伯自己会处理好,我就不献丑多说了。”
等张天说完,他看了一眼愣神的诸人,道:“我知道这很难取舍,但我个人是不想看到诸位战功赫赫的叔叔伯伯陷入囹圄,到那时,小子也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了。”
“我人微言轻,今日来,完全是为了报答蓝将军千里送马,常将军边关送刀的恩情,诸位人物皆高高在上,信与不信,能否取舍,小子便不多过问,大抵就这么个意思,诸位好生思量,在下多嘴了。”
至始至终,张天都站在平等的角度和对方说话,所有礼数都十分周全,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即便是谏言,但从张天口中说出来,不但不让人感觉有刺猬扎身的感觉,反倒有些如沐春风。
蓝玉和诸位武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们看到了一個身影,正在和张天缓缓重合。
那不就是当年大明正嫡储君,大明太子朱标的身影吗?
张天点点头,转头要走。
蓝玉沉默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张天:“娃子,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这就要走啊?”
“这些叔叔伯伯你都还不认识,来,坐下!陪我们喝几口!”啊?
张天没想到,刚才那番话,诸位眼高于顶的大人物非但没有将他的话当成儿戏,当成教会,反倒是这种态度?
这有些颠覆了张天的认知。
这一群人,哪个不是本事通天,眼高于顶的人物?
蓝玉对自己好就罢了,张天也习惯了,可在场的这些公侯们,似乎也和蓝玉一样。
那眼神中,分明带着的是欣赏,是溺爱,是欣慰!
张天有些不解,浑浑噩噩的道:“噢,这样啊……那好吧。”
“哈哈!好!好孩子!”蓝玉大笑。
然后身后常茂、何荣、傅友德等武将也开始猖獗大笑。“孩子长大了!该为大人们操心咯!”
“时间过的真快啊!马上就后辈的天下了!”众人有些唏嘘。
张天挠挠头,有些不解,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这番话,这些人究竟听进去没有,还是只当做一个后辈口无遮拦之言。
蓝玉豪迈的挥手:“来人!去添个椅子,放咱旁边!”
常茂不乐意了,“凭啥?放咱旁边!”
东莞伯何荣压了压手:“不要吵,娃子和你们这些手上沾着血腥味的坐在一起晦气,坐咱旁边吧!”
张天:“…”
众人争吵不休,最后张天被拉到常茂和蓝玉中间坐下,其余人则一脸愤恨。
这究意啥情况?
张天越来越看不懂了。
难倒刚才那番话,这些人听进去了,这是在感谢自己?
张天只能这么理解了。
桌子上饭菜很多,蓝玉夹筷子,给张天碟子里夹满了鸡鸭鱼肉。
常茂三兄弟也不甘示弱,好东西都抄张天碗里夹。
“吃!可劲吃!长身子的时候,不吃咋行?”傅友德又夹菜过来。
“当年和你差不多大,咱都上战场砍人了,靠的啥?不就是这身腱子肉?”傅友德拍拍胸膛,老当益壮!
张天哭笑不得。
对刚才他说的话,这些老狐狸只字不提,张天现在压根不清楚他们究竟会不会割肉。
“娃子成婚了没有?”东莞伯何荣笑着问道,“咱家里好几个亲戚的女娃都不错,赶明给你介绍几个挑!”额。
张天看着何荣那须发皆张的样子,忍不住打个冷颤,“,这个……呵呵,已经有了一定,一个是丫鬟,一个是我家老爷子介绍的,还没定。”
嘶!
其实还有两个波斯国的美女…
老爷子将婚事都安排好了呀?
好,好的很!哈哈!
何荣不在多说。
蓝玉指着何荣道:“这是你何叔叔,东莞伯,当年打两广,以及几年前两广剿匪,你何叔叔可是一人挑翻数十个!”
借着蓝玉又介绍何荣旁边的道:“这是宋国公冯胜、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诸位一一和张天打着招呼。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雄焕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现在看到张天已经渐渐成了他父亲的模样,这些人如何不欣慰。
这顿饭没吃多久,下午蓝玉还要入宫。
张天便不在此多待,撑着雨伞和诸位抱拳告辞。
待张天离去,诸人背着手,站在廊檐前,看着从雨幕消失的背影,不甚唏嘘。
等张天彻底消失。
蓝玉才感慨:“吾甥孙有帝王之姿!”
常茂也动容,“才十七岁,一言一行都做的如此有礼数,诸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咱外甥非但不惧,还能如此条理的劝慰你们,瞧瞧!这就是咱大明的后辈,咱大明最为合格的储君!”
“你们十七岁都在干啥?抓屎玩呢吧?”
常茂眼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众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计较。
“蓝大哥,大爷这些话,你怎么看?”
众人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样子,随着颍国公冯胜的开口,现场再次陷入宁静。
蓝玉眉头蹙的很高。“他说的对!”
“老爷子不是好相与的人,从来都不是!”
“咱不能看老爷子对老大这么百依百顺,就觉得老爷子变了性子,老虎永远是老虎,永远都是吃人的!”
提到朱元璋,众人忍不住一颤。
“但这些事,究竟是小子提出来的,还是老爷子在提醒?”
“如果老爷子在提醒,那老爷子岂不是早就知道咱和老大认识咯?”蓝玉愣了愣,随后狂喜!
众人不解:“你笑啥?火烧眉毛了还笑?”
蓝玉笑容更甚:“我告诉你们,这事要是老大这小子自己提出来的,那咱欣慰,欣慰的笑,笑老大的顾虑周全!笑老大的成长之快!”
“如果这事是老爷子提出来的,那就说明老爷子早知道咱和老大勾搭在一起了,可是老爷子没出面,没阻止,为啥?”
“因为老爷子默许了!哈哈哈!默许了这个大明储君啊!哈哈哈哈!”
众人听后,瞬间反应过来,然后随着蓝玉一样,脸上顿时泛起喜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走!上朝!好小子攻!”
“这点财帛,老子还看不上!你要是登上那位置,咱还在乎什么?”
.....
北方已经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雪花,雪花越来越大,如鹅毛一般,让北平陷入一片银装素裹。
道衍和尚温好茶,给朱棣倒了一杯。“燕王,暖暖身子。”
朱棣恭敬接过来,“广孝,你说老爷子已经开始带张天入宫批奏疏,是不是有意将皇位传给本王这个侄儿了?”
道衍和尚点头:“是!”
朱棣眯着眼,眼中再无半点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气。“燕王,有个好消息。”
道衍和尚开口。朱棣不解:“啥?”
道衍和尚道:“老爷子十七子,您十七弟朱权,被封藩了。”
朱棣道:“封在哪里?”
道衍回道:“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地处喜峰口外,老爷子亲封其为宁王,封地大宁都司!”
朱棣猛地一颤:“居然是他!”
大宁在北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比北平还要重要!
更为主要的,大宁有一支让朱棣都垂涎三尺的卫兵,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号称骑兵冲锋,作战无畏,多以蒙人为主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朵颜三卫!
朱棣定了定心神,看着道衍道:“为何说是好消息?”
道衍和尚微笑道:“如果宁王就藩,那他手里的八万兵甲和燕王您手里的十几万兵甲联合起来,完全可以直逼应天!”
“大宁都司距北平这么近,只要朱权抵达大宁,燕王您便可以搭上这条线了。”
朱棣双目缓缓明亮:“十七弟何时就藩?”
道衍和尚摇头道:“不知道,所以要等!”
“好!”朱棣眯眼,“本王还等得起!”
北方的雪越来越大,朱棣裹着大氅,站在九层塔顶,望着雪外江山,心中无限感慨!
应天府的天空灰沉沉的,等蓝玉等人裹着戎装抵达大明宫的时候,天空也开始飘起雪花。
蓝玉抬头望天,又看着午门外站着的满朝文武,不知想些什么。
老爷子很少在下午开大朝会。
这次是为了嘉奖蓝玉,特地开了先例,这对蓝玉等武将来说是无上荣耀。
但蓝玉却并没有多高兴。
啪啪啪。
三声净鞭响,太监尖锐的唱礼响起,文武百官左右被引入奉天殿。
都察院几个御史言官,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他们看了蓝玉一眼,仿若看着死人一般。
没多时,朱元璋姗姗来迟。
“开朝!”
太监叫起声。
刚开朝,还不等朱元璋发话,都察院的御史就准备踏步出列。
可是他们始终慢了一步。
蓝玉此时已经单膝跪地:“启奏皇上,臣,有罪!”
蓝玉速度之快,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然而他们更惊讶于蓝玉究竟在搞什么鬼?
许多人都看的云里雾里的。
你蓝玉明明才打了胜仗,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这次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没有虐待俘虏,更没有侮辱蒙元的妃子们。
可是这唱的哪一出?为啥要负荆请罪?
诸位看的面面相觑,但御史台的人却感觉有些不妙,憋在肚子里的话,此时也不好开口。
朱元璋淡淡看着蓝玉,笑呵呵的道:“咱还没封你,你倒先请罪,咋了?请什么罪啊?”
蓝玉一脸痛心疾首的道:“臣世受皇恩,身居高位,上不能体恤圣心,下不能怜惜黎民。”
“臣有负圣心,身居高位而不知自省。不能约束家中豪奴,使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臣家中管事,打着臣的旗号在地方侵占田地,横行不法。臣虽不知,但臣也有失察之责任。”
“万岁最是爱惜百姓,臣身为大臣,身为皇亲,却纵容家人做了残民伤民之事,心中惶恐,臣有罪!”
“臣家中侵占的田地一千顷、粮租七千石……臣愿意全部上缴给圣上,不敢私藏!”
这话说完,那些跃跃欲试的都察院御史瞬间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
蓝玉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来请这些罪?
这都是他们商议好弹劾蓝玉的罪名啊!
蓝玉说完,东莞伯何荣、颍国公冯胜等人瞬间跟着下跪:“臣等,亦存在和蓝将军一样情况,请皇上降罪!”大殿文武百官石化!
蓝玉这一手操作简直不要太逆天!
这是一个武将能想出来的?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将战功割舍掉,然后以功抵过?
这蓝玉,背后站着高人啊!
站在奉天殿的百官,谁不知道蓝玉这些人的这点事?他们不是不弹劾蓝玉,是时机未到,老爷子未必会动他们!
这些罪证他们都握着呢,就等着看哪天能派上用场。
别看他们平常都和颜悦色称兄道弟,但真要到蓝玉出事哪天,他们手里握着的都是自己升官法宝!
朱元璋为什么一直在教张天御下之道?这些官吏千人千面,他就怕张天掌控不住。
大殿陷入绝对的沉默。
朱元璋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种勋贵,这些,都是淮西武人,都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伙计。
他们做的那点事,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动他们。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朱元璋微微叹息一声,“你们都是跟着咱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老臣。你们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当年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咱去干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你们穷怕了,这些年咱该给的都给你们了,田产人口金银权力,咱没亏待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