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的喧嚣,在子夜之后,渐渐落下帷幕。
文府内已经熄灯。
文豫章知道,今晚文伯祺不会回来。
书房的灯还在亮着,文豫章读了几本兵书,便开始思考起来。
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
六品官。
怎么才能摆平对方。
他老来得子,文伯祺是他独子,是他的一切。
如今这个儿子病到变态的地步,文豫章却依旧要保护他。
一切的孽缘,都是他亲手造成的,要不是当初新婚那也,色欲迷心,他又怎会做出那种畜生之事。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一种病态的欲望。
这是家丑!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深,可却早已被自家儿子发现。
现在文伯祺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这小子喜欢人妇,而且喜欢当着人夫面前……畜生!
文豫章面颊怒红,最后只能无声哀叹。
思绪拉回来,文豫章要想着怎么将这次这件事收尾。
一方面要平衡赵思礼,就要给予赵思礼一定好处,升官发财是铁定少不了的,还需要给那名商贾一定的便利作为补偿。兵部在负责淘汰的兵器贩卖,这一桩生意,若是假手给了那商贾……嗯,想来双管齐下之下,对方也不会太过于介意。
毕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始终是男人的玩物。
这么想着,文豫章便心安下去,他将兵书整齐的摆放在书桌上,准备去入睡。“老,老爷,老爷!”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杂乱无章,说话的人言语焦急。
这是文府的家将。
在打下大元之后,各开国武将府邸都有豢养武士的风俗,当然,人数不能太多,大都控制在一两百人左右。文豫章蹙眉:“什么事?”
说着,他披着外衫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一名奄奄一息的家将,浑身留着汨汨鲜血,嘴中也在吐着血沫,旁边,则是文府管事战战兢兢搀扶着他。文豫章大惊:“说!出什么事了!”
管事忙不迭道:“老爷,小少爷,小少爷遇到事了。”
“在外面的三十余家将全部被血洗,他好不容易逃了回来……”短暂沉默之后,文豫章厉声道:“混账!”
“赵思礼想造反?!”“他调了多少兵马?”
文豫章面色渐渐变的凝重,他自然认为是文伯祺事情败露,所以五军都督府指挥佥事调兵过去了。
要知道,这三十多武将,都是百战老兵,是当年跟着文豫章一起打仗,见惯了生死的兄弟!
他们三十多人的战斗力可不弱,若非调兵过去,怎能让这三十余人皆都被屠?
如果对方私自调兵,那这事就有斡旋的余地了。
私自调兵可是大事,朝大了说,有谋逆之嫌,只要抓住赵思礼这個把柄,这件事应当闹不大。
心念百转之间,文豫章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对策。
然而下一刻。“老,老爷。”
管事颤抖的道:“不,不是,对方没有调兵,都……都是一个白衣少年做的,他……他很强!咱家三十多名护卫,在他刀下皆成亡魂了。”嘶!
文豫章身子一颤,面色顿时惊变:“什么?!”“一人所为?!”
一敌三十,将三十名亲密无间,配合作战的战场老兵全都解决了?
这怎么听,怎么有些天方夜谭的味道!
对方要强到什么地步,才能有如此武技和身手。“不好!”
文豫章面色大变,惨白如纸:“伯祺如何?”管事道:“还不知道,老,老爷,您快过去!”“废物!”
文豫章破口大骂:“将府上护卫全部带上,刀戟都配备上,快随老夫过去!”上元夜,本该一夜鱼龙舞。
而文府,却乱做一团,刀剑入鞘声,不绝于耳。
文豫章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今晚可能要出事。
他急急朝府外走去!
一列列深严的护卫,浑身带着杀伐,紧紧跟着文豫章朝前方黑暗中走去。
文府大门前。
徐膺绪背着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今天这事,他不能出面,所以他只能草草通知了文府的管事。
他自己都不确定,那张天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想起张天,徐膺绪面颊狠狠抽了抽。
这个小子,能让廖家兄弟左右护卫,还能让廖家兄弟称呼其为小大爷。
徐膺绪思绪愈加开始复杂起来,他还是小瞧了张天。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他对张天的看法都在改变。
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物啊!
徐膺绪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确定,当初阻止五妹和张天在一起,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甚至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不祥的预感了。
徐膺绪不在多想,急促跟上文豫章。
黑暗巷道的府邸内,四周已经燃起了灯火,将院落内照耀的如同白昼。
跪在地上的文伯祺,那脸上的毛孔似乎都在颤抖着。
他一颗心,已经高悬到了嗓子眼。
方才还是不可一世的嘴脸,可当几个呼吸之后,当看到地上横尸遍布的家将尸体之后,当看到那汨汨如江河的殷红鲜血之后,他颤抖的跪下了。
因为眼前这白衣被血染红袍的少年,正面无表情的持刀朝自己一步一步推进。“兄……兄弟,有事好商量,这次是我不对。”
文伯祺跪地叩首,眼泪已经被吓出来,背后被冷汗打湿。
寻日里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那不过因为他有个好爹,仅此而已。
当一切光环被褪去,他其实和废物没任何区别。
他软弱、脆弱、弱小,他不过是在老爹的光环下长成的一个恶人。
徐辉祖和徐增寿在后面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鄙视和恨铁不成钢!
这种人,和铁废物有什么区别!
眼看局势不对,徐辉祖大声呼喝:“张天!住手!”
“将其交给三法司处理!即便他恶贯满盈,你也没权力料理他!”
张天顿了顿,回首看了一眼徐辉祖,眼中冷漠和鄙视一览无余。“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人物。”
张天淡淡的开口:“你掌了中山王府十几年,徐达死后,将徐家交给你,我以为你能撑起来。”
张天摇摇头,脸上皆是失望:“如果善而不分,是非不分,即便你还能安稳活下去,但却已经低人一等。”
“你可以问问你徐府五公子,她,比你眼光格局大,你问问她,一个奸淫无数妇女,一个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一个变态到羞辱大明男儿郎,让男人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羞辱自己妻子的畜生,可不可以杀?该不该杀?”
言毕,张天又看着愣在原地的徐增寿:“你呢?你真当以为你高人一等,你的是非观,你的价值观,你的那点伪装出权贵的姿态,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此时的张天,宛如俯瞰天下众生的杀神,在俯视着脚下的蝼蚁!“中山王府……蝼蚁!”
张天不在多说,淡漠转头,走到文伯祺面前,想了想,高高举刀。“住手!”呼啦啦!
一群家将手持刀剑,将这里团团围住!
文豫章背着手,苍老的出现在张天身后。“你想想后果!”文豫章高声大喝。
文伯祺见到自家爹陡然出现,刚才软弱一面瞬间变成怨毒。他呵呵站了起来,“张天是吗?”“他是我爹,他是兵部侍郎。”
“我不妨给你分析一下今天的局势。”
“你持刀杀了开国功臣的家将,杀了无数战功累累的军兵。”“你这是谋反。”
“你在污蔑兵部侍郎儿子的名誉,进了官衙,你得先吃三十板子,嗯,倘使你真的撑过去,我在和你说说罢。”“自那之后,三法司会调查,然后查出来其实我是清白的,我和旁人都是男欢女爱的。”
“而你,我想会死在诏狱里。而你死后,你身旁的小娘子呢?啧啧啧,我会玩够了她……哈哈哈!”“你看,这个社会,其实就是这么无情。”“你想当个正义使者,可你配吗?”
张天嗯了一声,挥刀,干脆利索,瞬间将文伯祺一支耳朵削落!
文伯祺愣了愣,随后啊啊啊大叫!“你,你,你!”
“操啊!”
“爹,爹救我!”
文豫章见到这血腥一幕,牙龇目裂!“尔大胆!”
张天淡淡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文豫章,然后再次回首看着文伯祺。“你还想说什么吗?”文伯祺哆嗦着,指着张天。
唰!
又是一刀落下,文伯祺手指再次被削落在地。“还要说什么吗?”张天言语依旧平静。“啊!啊啊!”“你妈的!”“啊操!!!”文伯祺嘶力惨呼,眼珠都要凸出,恐惧的等着张天,他从没见过这种魔鬼!从来没有!
耳朵,手指,都在流血,剧烈的疼痛,疼的他都快要窒息。“不,不,放了我……我,我错了。”
文伯祺吓的眼泪直流,牙齿打颤,嘴唇颤抖不已。“小子!你踏马找死!”文豫章高喝。
张天想了想,回头看着文豫章,“等我杀了他,再听你讲道理。”“不!”
文豫章还没开口,张天已经挥刀转身,一刀落下,干净利索,文伯祺身首分离!
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随着张天快意一刀落下,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众人脸色不一,所有人都呆怔的望着眼前一幕!
那个白衣染成红袍的少年,一刀劈落而下,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啰嗦,干净利索,一刀毙命!
没人能衡量过,一刀,尸首分离,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劲道!
这种事在战场上发生过,因为用的是长马刀,马刀沉重,适合劈开头颅。
可谁能想到,一柄普通的唐刀,也能砍出这种威力!
不是刀利,而是人猛!
张天将滴着血水的刀,朝下一挥,唐刀不偏不倚的被插入到青石板缝隙的泥土之中。
张天背着手,转身,看着呆怔的众人。
空气都仿佛安静下来。
文豫章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到现在,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一个商人而已,他究竟多大的胆子,敢对一个兵部侍郎的儿子,如此痛下杀手!!!
文豫章已经没办法悲恸了,是他到现在依旧还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真的!
窣窣。
一阵不太大的撞击声,徐膺绪撞到了徐辉祖的后背。他来的有些慢,道:“大……”
‘哥’还没说出来,却诡异的发现这方小天地所有人都静止了。
当目光超前看去,就见张天身后,文伯祺身首异处。
嘶!
徐膺绪瞳孔陡然紧缩。
真下手了!
他吃惊的张开嘴巴,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时间推移片刻。“啊!!!”“吾儿!!!”
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声冲破天际,呕血泣喊,高声大呼:“畜生!汝杀吾儿!”“吾杀了你!”
“来人!将这杂碎给老子砍死!”
文豫章已经窒息到无法呼吸,目龇欲裂,面容极度狰狞,仿若要生吞了张天。“老子让你全家陪葬!老子让你全家陪葬!”“砍死他!”“砍死他啊!”随着文豫章撕心悲呼,这方小天地的安静终于被打破。
赵香脸色惨白如纸。
她爹是官面系统的人,她知道兵部侍郎意味着什么,这是兵部最有权柄的人,放在地方,就是封疆大吏!“张天。”
赵香走到张天面前,偷偷拉着张天的衣袖。
平日她在喜胡闹,这一刻也只能依偎在张天身旁寻找避风港湾。张天见她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兔,拍了拍她肩膀:“没事,我在。”“喔,可是……”
张天摇头,赵香便不敢多说什么。
安慰了檀儿,张天再次抬头。
他看着咆哮如雄狮的文豫章,再淡漠的看着身旁持刀的家将。
他缓缓的走到檀儿身前,头也没回对身后廖家兄弟道:“护好她~~。”言毕。
张天缓缓脱掉外衫,将布匹裹在刀柄上,将刀柄和手,用布匹紧紧裹在一起。
一切都很慢。
周围四面八方皆是虎视眈眈的老兵。
有七八十余人。
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张天不敢轻视。
最后,张天弯腰,用牙齿将布匹勒紧,然后徐徐地抬起头,长长的唐刀托在地上。
他就如松一般站在原地,刚毅的面庞,没有丝毫畏惧,面无表情的看着文豫章。“来。”
一丝挑衅的味道,自张天嘴中说完,便不在有任何言语。
赵香捂住了嘴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肩头挑起的责任!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无畏无惧的霸气!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如钢铁一般坚硬的意志!
赵香芳心乱颤,低声哭泣:“张天,不要啊,咱们不要在这待着了,咱们走吧,咱们回家了。”
平平淡淡的一生,赵香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她完全已经开始六神无主起来,内心的脆弱一面,在这一刻完全表现了出来。
她不想张天受到伤害,一点都不行。
可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只能给张天带来麻烦,却帮不上任何忙!
廖家兄弟拍着赵香肩膀。“赵姑娘,没事的。”
廖家兄弟看着文豫章,仿佛在盯着死人。
“他们不敢动手的,他们会死的,有人会料理他们的,一个也跑不掉,没人能伤害我家小大爷。”廖家兄弟安慰着,双目也在警惕的看着四周。文豫章厉声高呼:“愣着作甚,杀了他!”周围警惕的护卫们,顿时一步步朝张天逼近。徐辉祖急忙走到文豫章面前,拦住文豫章:“文叔!”
“兹事体大,你不可私自动刑,交给三法司,千万不要冲动!”
徐辉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地步,他复杂的看了一眼张天,便开始劝慰文豫章。
文豫章是中山王府的人,代表着中山王府。
文家一脉很大,军中也有一定影响力。
这件事处理不好,会让徐家折翼。
徐辉祖不得不重视。
不远处。
徐妙锦目睹了这一切,眼睑渐渐垂了下去。
看到张天持刀如松立在原地,看到张天袒护赵香那一抹铁汉柔情,看到张天的担当……她羡慕了。
她羡慕了被张天这么护着的女人,她羡慕赵香。
她希望冲冠一怒为红颜,她好不希望此时站在张天身后,被张天袒护的女人是自己。
她替那个女人开心,她又替自己哀怜。
如果有一天,我徐妙锦遇到困境,你会如此吗?
徐妙锦心里酸酸的。
她从没有想长兄他们一样,觉得张天是什么小人物。
她知道,张天一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呼!
徐妙锦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思绪抛到一边,此时秀眉高蹙。
她在想对策!
文豫章是徐家的一部分。
文豫章老来得子,文伯祺是文豫章的天。
天塌了,文豫章彻底崩溃了。
所以不死不休!
可她要救下张天,怎么救?
除了从利弊上去考虑,没有丝毫办法能平息文侍郎之怒!
那就需要让文豫章看到张天的价值。
徐妙锦心念百转,一时间思绪复杂,根本想不到破局之策!恰就在这时,文豫章仰天大笑:“哈哈哈!”
“人生有八苦,老夫即将古稀,八苦皆至,今日不死不休!”撇开徐辉祖,文豫章厉声道:“动手!”
徐辉祖急道:“文叔!人死了!现在令子尸骨未寒,先顾身后事!”
“々交给三法司,不要动刀,您是开国功臣,若真动手,有理也变的没理了!”徐辉祖不是在替张天说话,他此时依旧在袒护着文豫章。
文家不能倒下!
至于张天的生死,已经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了。
文家的这层势力,中山王府不能放弃。“今日谁也别走!”
文豫章愣了许久,神色终于渐渐松动,咬着牙挥手道:“去叫刑部来人!”“速去!”
徐辉祖深深吸一口气,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小子!老夫会让你身不如死!”“呵!”
廖家兄弟嗤笑,淡淡乜着文豫章:“你有这本事?”
“你文豫章有这个种?”两兄弟漠然的看着文豫章。
张天回首。
却发现六七个家将和廖家兄弟已经抽出了刀,拱卫在自己和赵香左右。
张天冲廖家兄弟点头。
疾风知劲草,这对兄弟他没看错。
“你以为今天这事就这么轻易的了了?”
廖家兄弟笑容更甚,“呵呵,文侍郎,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你文家,还有你们中山王府,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你们真当以为,大明这片天,是你们能盖住的?!”此言一出,徐辉祖顿时大惊。东方已经冲出鱼腩白。(王诺的)新的一天,正月十五悄然来临。
在东方放光之时。
刑部衙门也带着上百名小吏迅速将这里重重包围!
刑部尚书杨靖身披绯红官袍,连夜走来,面容凝重,看到院落内惨烈的一幕,不免为之愕然。他顿了顿,抬眸寻视众人,挥手道:“勘察现场。”旋即,他走到文豫章面前:“老文,凶手在何处?”不待文豫章回答,张天道:“我。”
杨靖愣了愣,看了一眼张天,却也不知其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便对左右道:“上枷。”“放肆!”
廖家兄弟厉声喝道:“你敢!”
杨靖再次呆怔,第一次看到行凶之人还能如此嚣张。张天挥手,看着杨靖:“我跟你走。”“小大爷!”
张天挥手:“将檀儿带回去,去通知凉国公、开国公、颍国公、五军都督府、东莞伯……”顿了顿,张天道:“给我记着,千万不要惊动老爷子,我自己的事,莪自己处理!”一名名人物被张天说出来之后,杨尚书都愣住了。
这全是……淮西勋贵啊狂!
这案子……麻烦了!
当然,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