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牢狱很压抑,不过相对于锦衣卫诏狱那密不透风的环境来说,刑部的牢狱人性化很多。
张天的这一间牢狱内,后上方开了一个人头大的口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丝丝光亮。
他所在的牢狱隔间的空气还算不错。
张天抬头,就能看到外面洋洋洒洒飘下的雨幕。
旁边有牢犯趴在粗厚的梨花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张天。
“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隔壁牢间是个老头,叹声问张天。
也算是在这苦闷不堪的牢狱日子找点精神上的慰藉。张天道:“杀人。”
旁边的隔间沉默了许久,才叹口气道:“那你完了,什么时候动刑?”
旁边的狱友老头有些同情,侧目望着张天,见他年纪不大,衣衫整洁,面庞俊朗。
很难将这样的人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张天不解:“动什么刑?”
旁边那狱友老头愣了愣,看着一脸迷茫的张天,吁叹道:“傻小子,老头儿告诉你吧。”“如果当下判罚,那就用不了几日在菜市口砍头,现在还没告诉你,那就是秋后问斩了。”“你……竟连规矩都不知道?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活命吧?”张天:
他也没回狱友老头的话,问他道:“你怎么进来的?”这老头昨日才进牢狱,被关在张天隔壁。
“呵呵,和你不一样,我顶多被关年把就出去了。”
“老汉本是個打更人,偷盗了刑部郎中家的米面,哎,他娘的,就被关进来了。”张天瞪大眼睛,竖起拇指:“英雄!刑部郎中家都敢去偷盗!”
老汉摇摇头:“小兄弟,你心态真好,你都快要死了,居然还能调侃老汉我?这一代的年轻人啊,老汉看不懂了,呵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牢狱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响起。
“完了完了,小兄弟,你不是现在就要被砍头了吧?太惨烈了!”老头叹口气。
而后,就看到赵香梨花带雨的哭着走来。“张天,你,你没事吧。”啪!
蓝玉一巴掌抽到狱卒脸颊,“你娘的,开门!一点眼力见没有!”
这一巴掌抽的,差点将隔壁老头眼珠子都看出来了。
这……探监的都踏马这么嚣张了吗?
那狱卒没有一点恼怒,点头哈腰的去开门,然后谄媚的对蓝玉道:“您早点打呀,小人这脑子不灵醒,多抽抽,咱就懂了。”
卧槽!
旁边的狱友老头看傻了,默默将这话记在心里,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狱卒。
蓝玉不耐烦的对狱卒道:“成了,出去吧,让小夫妻两好好聊聊。”
牢房门开着,香儿哭哭啼啼的走进来,一脸愧疚的道:“朱,张天,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晚要不去买糖球,我要不贪吃,你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我的错。”
香儿一脸自责,“他们都说你不会出事的,我,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事,我好担心。”
张天伸手,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不会出事的,不要哭了,没事的。”
“你没错,因为你,所以咱才看到大明盛世之下的肮脏,要不是你,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姑娘受到伤害。”
“你是英雄,做了英雄事呐!”
香儿垂着眼睑:“你,你就会哄我!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做英雄,我只要你平安就好了。”
“可是,可是我笨,我帮不上任何忙,我只能干着急。”
张天揉了揉香儿的脑袋:“傻丫头,老爷们的事,要啥女人帮忙?忙活好家事就成了。”
“好好照顾自己,莫等我出去,你清减了,我可不喜欢瘦点的姑娘。”
噗嗤。
香儿破涕为笑:“你,你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些啊!”
吸了吸鼻子,香儿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清点着带来的东西,轻声对张天道:“里面的吃用我都带来了,吃的都是你喜欢的点心,以后每日我都叫人送来,还给你带了点酒,别多
喝,穿的用的都有,还有不少书……你无聊了就看着。”
“哦,我还带了扫帚,我以为这里会很脏,毕竟是牢狱。”
“我想给你打扫打扫的,不过这里环境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被褥什么的东西,刑部的人不让莪带进来,我下次再求求他们,给你换个新的被褥。”
“还有,我给你摘了小西瓜,这里,是我亲手做的汤包,你喜欢吃汤包,一会儿趁热吃。”
香儿喋喋不休的絮叨着,一件一件小事,说的十分认真。
东西很多,在一个大框内,应当都是她自己背进来的。
张天头上一阵发麻,被香儿感动了。
“香儿。”
“唔。”
香儿抬头,直腰,就感觉红唇一热。
“唔。”
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眨着睫毛的张天,脸颊瞬间通红。
她微微闭上眼睛,也不挣扎,只是眼睛两旁的清泪却再也遏制不住,扑簌簌留下。
豪言壮语不足夸,最怕英雄儿女泪。
刚毅如张天,也受不得女儿家的点点滴滴。
他揽着香儿,双臂抱着她,感受到香儿身躯在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张天才放下她。
香儿左顾右盼,脸颊通红,然后很自然的转身,继续弯腰,收拾东西:“嗯,额,还有,这些是衣服,都是新缝的,这是花,插在这里,空气会好闻……”香儿努力的装出十分自然的样子,只是说话有些打结。
她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两旁的牢狱内都关着犯人,刚才被张天一吻,她想拒绝,深怕被旁人看到、听到,娇羞到了极点。
可她没有。
只是完事儿后,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或者努力的自欺欺人,让两旁牢狱的犯人误以为啥都没发生。
一颦一动之间,那紧张不安和娇羞幸福的小女儿姿态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张天背着手看着她,有些想笑,却忍住了。“这个,我说话,你听了么?”
香儿抬头,看着张天盯着自己,脸又红通通起来。
张天觉得自己不能在逗这傻丫头了,自己脸皮厚不要紧,人姑娘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噢,都听了。”“嗯。”
香儿赶紧又道:“我也不能在这呆很长时间,我,我下次再来看你,总之,你要平平安安的,我,我在家等你回来。”“好!”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张天叮嘱。
“好的,那我走了,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嗯。”
香儿依依不舍离去,一步三回头,见张天柔情的盯着自己,她便赶紧垂头小心翼翼离去。“乖乖!多好一女娃,小子,你他娘的真是撞上狗屎运了!”旁边的狱友老头一脸羡慕。
似乎想起什么,他忙不迭招手:“那个谁,就是你,那个狱卒,你过来。”
狱卒有些狐疑,试探着走了过去,刚才被蓝玉抽了一巴掌,心里正不爽,黑着脸道:“叫我过来干啥?”狱友老头沉默片刻,然后。
啪!
一个巴掌朝狱卒脸颊抽了过去,就听狱友老头大喝:“你他娘的!去将咱婆姨给叫过来!快!”我去!
张天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旁边那强悍无畏的狱友老头,然后竖起拇指:“英雄!”那狱友老头有些得意。
刚才蓝玉一巴掌,太让狱友老头震撼了!将这狱卒打的七荤八素不说,这狱卒居然还一脸快活谄媚?!
真是没想到,在这刑部牢狱的生存法则是这样的,太变态了!
可是。
被抽了一个趔趄的狱卒,捂着脸颊,呆呆的看着那老头:“你舅姥爷也是当朝国公?”狱友老头呵呵道:“并不是!”“你家有啥亲戚是朝廷大官?”
狱友老头背着手:“斗民一个,啥都不是。”
那狱卒大怒:“那你妈的!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说着,将牢房门打开,而后,旁边就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大哥,大爷,别打了,你不是说你脑瓜子不灵醒么?老汉,老汉这不是帮着你么?”
“哎呀,哎呀,别打了,求你了,老汉错了,呜呜,别打了!呃,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么!”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狱友老头如死狗一样,奄奄一息趴在木门,侧目再看张天,眼神有些幽怨。“你,你舅姥爷是当朝国公吗?”
张天点头:“是啊,刚才抽人的那汉子就是,怎么了?”狱友老头:“”
他微微闭上眼,脸上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五官都拧在一起,哀声叹道:“哦,这样啊,没怎么。”“刚才听到你媳妇儿给你弄了点金疮药,可否给老汉一用?”张天想了想,道:“没问题。”
狱友老头有些感动哭了,边抹着金疮药,边抬头。然后一一
他又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衣锦团簇的朝这边走来。
狱友老头若有所思,直到看到徐妙锦走到张天牢房前,他的三观……崩塌了。
还带,这么坐牢的么?
雨絮从不大的天窗洒入牢房。
张天能感受到一丝丝冰凉的雨滴。
这是他进刑部牢狱的第三天。
除了偶尔有些无聊,余下的都挺好。
老爷子来过一次,经过并不愉快的教育张天之后,便气咻咻走了,至今没有消息。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封锁了。
张天难得在这三天不用去考虑交趾,不用去布局北疆,不用去思索下西洋等所有事。
脑子放空的感觉真好。
看着一旁狱友老头被揍的犹如死狗,张天难得在微笑。
赵香刚走没一会儿,又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彻底让隔壁狱友老头的三观崩塌。
这踏马,做个牢,还要让媳妇儿招待?还连续两个?
狱友老头投出一抹嫉妒到兔子通红眼的目光,羡慕到全身都在发颤。
狱卒见徐妙锦来后,很自觉将张天的牢门打开。
实际他是不想上锁的,每来一个人就要开锁,万一哪个权贵不愉快了,还要抽自己。
这种感觉很难受。
等会儿要找朱公子说说,干脆就别上锁了。
狱卒开了门,便识趣离去。
徐妙锦走进张天的牢房,看着张天,微微有些沉默。张天抱拳:“徐姑娘。”
徐妙锦嗯了一声,道:“上元夜那晚,你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张天愣了愣,道:“徐姑娘来此,专门为了听我说话?”
徐妙锦摇头,眼睑微微垂下,她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言语一变,道:“现在有两个办法可以自保。”
不等张天回答,徐妙锦道:“第一,让淮西勋贵死保你,我不清楚你和他们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但你一定有他们的把柄,可以此裹挟。”顿了顿,徐妙锦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这么做,你的品德不允许你这么做,你的为人,也不会让你做出这些事。”
“第二,我徐家有兵部侍郎文豫章手中的土地兼并、欺辱百姓、殴杀家奴等罪证,我可以调出来给你,我会以徐家的名义,安排你和文豫章见面,你用这些罪证和其斡旋,最后在给文豫章道歉,软硬皆施,他即便再想报仇,也不可能不顾及文家的未来。”
“一个儿子死了,他还可以生一个,他还有爵位在,还能恩荫后代,孰轻孰重,文豫章会抉择,他是拥有权柄的,人一旦拥有权力,就很难舍得丢弃,没有什么比手中权力还要诱人~~。”
“但你要让文豫章感受到你错了……唔,你永远都不会低头于人,道歉那个话,你自己抉择要不要说。”“我也会以徐家的名义从中斡旋,给文豫章分析利弊。”
“前期这些事做完,当三法司审案之时,你便以冲动杀人为由,余下的不必多说,大明律有云,凡苦主不予追究,可罪降一等,死刑可该流放。”“只要你还活着,流放之事就可以以立功、立大功等减刑,最终达到脱困的目的。”“三个月,顶多在牢狱待三个月,我可保你出狱!”徐妙锦逻辑清晰,一点点的说着,语速很慢,声声清脆!
坐在一旁牢狱的狱友老头,听的一阵头皮发麻!
这是哪里来的妖孽小娘子啊!
死罪都踏马能脱罪?
狱友老头像个死狗一样靠在门前,脸色一片悲伤。
果然,这个社会,就是权贵人们玩的游戏。
哎,屁民的死活,谁又能过问呢?
他喘着气,微微侧目朝旁边看去,虽然看不到张天牢房内的场景,但他……真的慕了!
能有两个如此佳人,一个顾家贤惠,一个智近如妖。
这个男人,究竟该多幸福呐!
张天的牢房内。
张天沉默了许久。
他抬眸看着徐妙锦,问道:“徐姑娘,你觉得我错了吗?”
那天晚上的事,徐妙锦也听说了,听文伯祺亲口说了那些孽事。
她沉默许久,道:“张天,你是一个有大智慧大报复大格局的人,你不应该以对错而论,应权衡利弊。”
张天点头:“我家爷爷也是这么教我的,我来到大明所有人都这么教我,对我说,凡事不能冲动,谋而后动,权衡利弊,即便杀人也是如此,杀人也要有讲究。”“可是我始终做不到时时刻刻的冷静,有些人该杀,需要痛快的去杀。”“我不是一个弑杀的人,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一个畜生活着。”
“我每每想到那些有夫之妇,被他掳去,还要当着她们男人面前羞辱凌辱她,我的血液就在跳动燃烧!”
“他们是百姓,是草根,是浮萍,是低贱,没人给他们做主,一层层权贵,可以肆意的操控权力,可以让一个牲口活了十三年。”“谁给那些草根,那些屁民,那些百姓做主?他们就该被人这么欺辱吗?”
“我或许是错了,我或许没有徐姑娘那么冷静,冷静到那个时候,还能镇定去想着权衡利弊。”“我做不到。”
“即便未来我的成就或高或低,遇到这种事,我依旧会毫不顾忌的出手。”
“我是个男人,我体验过斗民生存之苦,他们安稳活在大明天威下,他们老实本分,他们最容易满足。”
“我是个男人,我走的路,一撇一捺都是脊梁,我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遇到不公之事,我就要将脊梁挺起来。”
“你让我去给文豫章道歉,让我去和他谈判,你觉得这样的老畜生,配我张天去和他对话么?”
“他应该跪在天津桥下,跪在皇城外,让万民唾骂,让百姓鞭挞,让其万世不得为人!”
“他还想恩荫后代?我希望他后代全部死绝了,才能让我快活!”
“谢谢你,徐姑娘,你是有大智慧的人,你方才的方法,也能让我脱困,可那样,我以后还有脸堂堂正正做人么?我会看不起自己!”
如果每个人都选择隐忍,选择妥协,那么这个王朝,只会像一个极端去发展,最终让我汉家脊梁彻底歪了。
我们能传承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们富有反抗精神。
奴役的太久了,张天怕汉人站不起来。
一个民族的民族自信,不该被贪腐、官僚、权力给腐蚀!
这是最宝贵的东西,它不能在我们身上缺失。
以小见大,许多事情要成自然之后,就无法改变了,现在还有办法改变,为什么不试着让百姓强硬点,敢去反抗,敢看到光明呢?
徐妙锦看着张天,看了许久,一阵阵声音在脑海回荡,她抿了抿嘴,道:“,々你不怕死么?你活着,才有能力做更多的事。”
张天道:“徐姑娘,你不懂,我不会死,你们中山王府永远高高在上,你们看不起百姓,我看的起,我相信他们会救我于危扼。”
徐妙锦低声道:“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么?我没有高高在上。”
张天愣了愣,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你和你兄长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也希望徐姑娘永远都保持这份心态。”
“他们也不是……”
徐妙锦想反驳,最后只能轻声回着:“我懂了。”
呆呆的看着张天,徐妙锦鼓起勇气:“你心里有过我吗?”
咯噔。
张天看着徐妙锦,沉默少顷,才坚定的道:“有过!半边心房都是!”
没有什么好迟疑的,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必(赵的好)虚伪!
徐妙锦默不作声,转头踱步就走。
刑部牢房外的天空,大雨持续在下,徐妙锦回眸,脸上带着最灿烂的笑容。
“你想做英雄,我帮着你,肮脏的事我来!”
“文豫章?!”
徐妙锦打着油纸伞,展颜,眯眼,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半边心房都是你’。
这是她听过世间最美的情话。
她已经不奢求张天会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人羁绊。
徐妙锦心结解开,面若桃花,撑着伞,一步步坚定的朝文府走去。
雨幕还在蔓延,街肆上行人稀少。
等徐妙锦抵达文府的时候,文府已经贴了封条。
徐妙锦愣了愣,仔细盯着白条上的黑字。“北镇抚司查封。”
徐妙锦瞳孔骤然紧缩,芳心在跳,雨水冲刷之下,殷红的鲜血缓缓流淌在她脚下状。
她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小心翼翼透过门缝。
然后,她急急后退两步,额头上顿时布满冷汗!院子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一一片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