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解缙没有任何埋怨,当初五那天从应天,日夜兼程的感到这里。
解缙就从没想过一丝丝退步。
张天的豪言壮语,一直在解缙脑海回荡!
他说过,要给皇太孙一片蒸蒸日上的江山!
他也知道,他任重道远,交趾的成败,是皇明嫡长孙明正储君暴漏于人前的关键点。
这里的重要性,不仅仅是治理,更关乎着张天的未来,关乎着皇明的未来!
夜深了。
解缙揉了揉肿胀的脑袋,自来这九天,他没怎么睡过好觉。
如果说上述问题解缙还有信心去改善,可目前最大的困境则来自内部。
政权机构上的各方官吏不配合,解缙的所有工作根本没办法推进。
布政司的威严和权柄,也只是一纸空谈,落人笑柄。
没人会在乎这个年轻的左参政,没人会怕他,虽然表面一团和气,但背地却阳奉阴违。
久而久之,布政司就会尾大不掉,任何政策都推展不下去。
需要快刀斩乱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解缙漫不经心的道:“进来。”“大人!”
一名骑士单膝跪地。
解缙精神大震:“来信了?”“递给本官!”
解缙急急打开信件,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杀之立威,一切有我!”简简单单八個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让解缙面色扭曲的振奋起来!
他知道如洪学彬那些老官僚在应天城都有强大的关系网。
他不是不敢杀,而是怕对应天那边造成影响。
而今看到张天的回信,解缙再也没有一丝丝后顾之忧。“辛苦了,去休息。”
解缙平静的对骑士说完,连日来的忧愁在脸上缓缓散去,他去洗了一把脸,又批了一些文书,便去睡了。
翌日一早,布政司例行朝会。
交趾和大明布政司一样,每日都会辖下所有官吏齐聚布政司衙门开会。
如往日一样,几个老学究早早过来,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洪学彬懒洋洋的,自翰林院编修调到交趾布政司左参议,按道理来说,他升迁了。
不仅仅是布政司左参议,他还兼顾着交州南端三部)的主管官吏。
权柄在交趾算是很大。
此时他正端着茶水喝茶,慢条斯理的,作为老官僚,他还是很佛系的,颇有一种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作风。“洪大人。”
一名布政司经历官淡淡的道:“你说这解大人,这么用心做什么?”“这蛮荒之地,咱要呆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洪学彬抬着眼皮,看他一眼,呷口茶道:“不知道,解大人用心是好事儿啊,毕竟第一次身居要职,自然要做点事出来,咱们配合着就成,呵呵。”洪参议做官还是很有学问的,说的话也老持沉重,只是阳奉阴违罢了。
“可是。”那名经历官道,“咱之前都丈量过一次土地,这次还来?这不是重复劳动么?咱们哪有这么多时间陪着解参政胡闹?”洪学彬笑呵呵的道:“解大人要什么,咱给什么,又不是不给。”
“但,咱给的还是上次数据……只是人为改了改,解大人,会不会发现什么?”
洪学彬哈哈大笑:“王经历,你觉得一个毛头小子能发现什么吗?他知道怎么丈量土地吗?他知道丈量一次土地需要一个月或者更久吗?他知道一亩见方多大吗?”“老夫都不稀得说什么!”
“老夫甚至都不知道,皇爷为什么派这么个废物来交趾?他背后靠着的人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大能量将他弄过来?”“他有什么资格教老夫做事?”
“呵呵,不过也好,有这么个愣头青在头上顶着,交趾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言下之意,他们随便混一混就行,交趾治理的好坏,朝廷要考核,也考核解缙,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王经历你也是官场老人了,怎么还和那群毛头小子官吏一样?”“你看那些年轻的官吏,现在埋头苦干,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五年考核,千军万马杀出来,侥幸才能升迁半级官,甚至运气不好的,要十年或者更久!”“咱大明吏部有定,凡官无大错者,十年必进一级。”
“咱只要不做事,就不犯错,不犯错,熬十年就升迁,何苦自找不痛快呢?”
自古以来,基层官吏最怕的就是这种老官僚。
因为他们深谙官场规则,他们对国家的发展,没有一丝丝作用。
宋朝的灭亡,就是最好的教训,就是冗官太多,不干事的官太多,生生将大宋搞垮了!
到明朝后期,也是因为这么一群人的存在,直接让风雨飘摇的明王朝雪上加霜,最后成为压垮明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话间。
解缙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保持缄默。
解缙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洪学彬身上:“洪大人,交趾南端三部的土地丈量结果,你似乎还没给本官。”洪学彬不以为然的道:“哦?是吗?老夫这就去取。”“不必了!”
解缙叫住洪学彬,道:“洪大人,土地没丈量,人口统计好了吗?武平部有多少人?”洪学彬道:“小三万左右吧。”屋内顿时陷入沉默。
所有人目光都古怪的盯着洪学彬。
解缙冷笑:“洪大人知道武平部不在南端,在北端吗?你辖下三个部是哪三个?”洪学彬愣了愣:“这个么……额,老夫一时忘了。”“来人!”
解缙厉声喝道:“将交趾布政司左参议洪学彬绑了!”
天空湛蓝,如一面硕大的镜子,蓝色中装点几抹白云。
交趾布政司衙门院落内,此时无人顾得欣赏天空美景。
所有人都被解缙震惊了。
他……将洪参议绑了?
洪学彬也没想到眼前这愣头青居~然会如此刚硬。他厉声尖叫道:“解大绅!你想干什么?-!”解缙凝视着他,双目环顾布政司衙门的群官。
他从宽大的袖袍内掏出一份武平部、文朗部的土地丈量结果。“本官在赴任交趾之前,就已让尔等二次丈量土地。”
“武平部和文朗部的结果出来了,本官也实地核验过了,各乡里准确无误。”
“洪参议你呢?你连下辖的人口数量,甚至你辖下几个部你都没理清楚!洪参议在忙什么?”“好么,这没有什么,毕竟洪参议也没来多长时间,忙不过来也是正常事。”“可是上谕凡交趾百姓,亦为皇明子民,当一视同仁。”
“洪参议管辖南端三部,各地百姓相互争夺地盘,部落青壮多者,侵占部落年少老迈者,致土地分配天平倾斜。”“此事,五日前本官让你着重处理。”
“现在呢?南端三部的田地再次混乱起来,只要村落强壮,分配的土地就越来越多,一村之中,多有土地者上顷,年迈者得土地不过百步之遥。”“洪参议,你是在将本官的话当耳旁风?”
洪学彬愤怒的看着解缙:“老夫没时间教化那群蛮夷!他们只能用武力解决,本官有甚办法?”解缙不疾不徐的道:“他们怎么解决问题,和你管不管他们有什么干系?”
“如果交趾的官都如你这样,只知坐在部堂衙门喝茶打盹,交趾怎么治理?圣上打下交趾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千里而来治理交趾还有什么意义?”洪学彬冷笑:“莫要拿圣上威胁老夫,老夫可不是吓大的!老夫何错之有?”解缙冷漠的道:“洪大人问我你何错之有?”
“懈政渎职,懒惰不为,惫懒傲慢,上令下不从,带头腐化交趾官吏!”“你错在为官者心不为民!”“你错在为臣者心不尊君!”“你错在为属者对上不敬!”
“你错在混吃等死,错在无为无用,你的错太多,本官已然数不过来!”说到最后解缙厉声大呼,咆哮声直冲云霄。
“来人!砍了!”嘶!
解缙这话说出来,整个交趾布政司一片寂静,纷纷倒吸凉气,不敢置信的看着解缙!“你敢!”
洪学彬喝道:“你这小狗东西,敢动本官?你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老夫在应天,在史馆,在翰林院……”“来下去!砍!”
当兵士拖着洪学彬下去的时候,洪学彬双目已经凸出来了:“姓解的,你敢!”“你,你,解大绅你是不是疯了?”“你敢乱用私刑?”
“老夫是大明的官,你敢砍……”噗嗤!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刀砍断骨骼声,就那么清晰的在众人耳旁回荡!
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再次望向解缙,神色终于被深深敬畏取代。
谁也不敢相信,解缙竟敢真砍人!
解缙冷冷的道:“诸位,还有人的土地丈量、人口统计都还没给本官,你们抓紧点。”众人忍不住一颤,纷纷道:“是,是!”
解缙冷笑:“若是以假乱真,休要怪本官无情!左参议本官都敢砍,尔等若不办好事,我解某人项上人头落地之前,也会让诸位陪葬。”这一威,解缙彻底在交趾立下了!
所有人都惊恐到极致,同时心里也泛起嘀咕。
这小子刚来交趾,就将洪大人杀了,这威固然立住了,可你自己又能活多久?
洪学彬身后可站着一群翰林院的人。
他们可都不是好招惹的!
不过无论如何,现阶段,交趾的政权算是被解缙稳住了,所有人也没了之前的散漫,纷纷紧张的投入到各自工作之中。“王大人,这……”
几名官吏离开时小声讨论。
王经历人已经吓的乱颤,勉强镇定住心神:“狠!”“这小子,莫不真是官场愣头青吗?”
“杀大明的官?他胆子未免太大了!除非是皇帝下的令!”
“皇上哪有时间管交趾这边的烂摊子?京师那边还在腥风血雨。”“既然不是皇帝下令,解大绅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谁知道啊?指不定过段时间,他人就没了!”“如果解缙还安稳活着呢?”
“那就说明,掌控交趾生杀大权的,站在解缙背后的……嘶!皇权继承人?”众人分析及此,无不目瞪口呆,内心震撼!“先干事,好好做事,静观其变!”“对对对!做事!”
交趾那边,随着张天一声令下,开始收网,也预示着交趾从现在起,才真正进入到张天预想的轨道中去。
同样的,应天城这边,当老爷子回到皇宫,杀戮也戛然而止。
洪武二十五年初,随着文伯祺案落下帷幕,共受牵连诛杀者,三十五名大小官吏,囊括其家眷在内,将近千人的命,永远埋在应天城的黄土之下!
虽然这件案子牵连的不算太大,但自胡惟庸之后,这是时隔十二年,洪武皇帝再次动刀处决千人以上规模的大案!
朱元璋回到谨身殿,第一时间召见了吏部、礼部和户部三部堂。
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以及礼部侍郎李原此时战战兢兢的站在谨身殿外,等着朱元璋召见。
谁也不知道皇帝突然召见他们为了什么事。
老爷子亲手搅动的腥风血雨,到现在虽然看上去落下帷幕,但究竟会不会有余威,谁也不敢确定。
少顷之后,郑和宣布三名部堂入谨身殿。
朱元璋在埋头批奏疏。
三名部堂长官躬身站在大殿内,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的等着朱元璋问话。“李侍郎,咱有个想法,你听听,说说看法。”
礼部侍郎李原心里猛地一跳,不知老爷子要做什么,只能战战兢兢的道:“臣聆听圣言。”
朱元璋头也没抬,继续翻阅着奏疏,埋头道:“国朝少牛,如果在田地的两头,各设起一个人字形的木架,每个木架各装一个轱辘,轱辘两头安上十字交叉的橛木,将耕犁置于其中,尔以为如何。”
李原支棱着耳朵,听的格外认真,一个字都不愿错过。
听到老爷子并不是为难自己,心下当即送了一口气,同时脑海中也开始回想刚才朱元璋说的话。
.
将田地两头设木架……轱辘、橛木……他边想,便用手比划着。
傅友文和詹徽也在闭目冥想。
只是很快。
三人突然皆是一愣,而后三人目光陡然触碰,似乎都看出眼中的震惊!朱元璋靠在太师椅上,抬头看着三位面色凝固的重臣,道:“说说吧。”礼部侍郎李原急急道:“启奏皇上,此耕种……可大大节省人力!”朱元璋嗯了一声,“可否推而广之?”
李原激动的道:“绝对没有问题!此代耕架,比起当年直犁到曲犁的改革,都不遑多让!”“吾皇圣明!百姓之幸!”
这种农耕器具和国家政策不同,是不是有利,对耕地有没有促进作用,几乎想一想就能清楚。
詹徽和傅友文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对视一眼,忙道:“吾皇英明,此乃划时代之器,天佑皇明,百姓得圣人之雄主,实乃苍生之幸,微臣不才,替天下苍生,谢圣上恩德!”李原呆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詹徽和傅友文这么能舔。
不是啊,老爷子最烦别人恭维他,这两人不知道吗?
况且现在什么时候?文伯祺案才刚了结,皇上心里正不高兴着呢,你两还如此刺激老爷子,这不是不长眼吗?
可是就在李侍郎以为老爷子要不高兴的时候。
朱元璋却大跌眼镜的笑呵呵道:“去去去!少拍马屁,又不是咱捯饬出来的,只要为百姓好就成,你户部和礼部磋商一下,若是可以,尽快趁着春耕推广下去!”傅友文一喜:“微臣遵旨!”啊这……
礼部侍郎李原有些呆怔住了,今天的皇上……不对劲啊!
或者说,傅友文和詹徽好像笃定这样说话,老爷子会开心一样。
这……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