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血浓于水的情感,顿时进入蓝玉和常茂等人心头。“老三!”蓝玉叫了一声。
朱允熥回首,看着蓝玉,看着常茂,一股子莫名的力量突然注入身体,“舅舅,舅姥爷……我……想爷!”哎!
无声叹息。
群臣看着这情真意切的一幕,这才发现,原来东宫不止一个朱允炆,还有一个真正的孝子在!
朱允熥知道自己不可能继承皇位,但当听到朱元璋病危的时候,依旧冲过层层关卡跑了过来。
这才是真的纯孝之孙!“痴儿,痴儿呀!”
屋内,一阵轻轻的响声,在这安静的谨身殿内外响起,声音不大,却格外的清晰。“进来吧,咳咳,都进来吧。”老爷子轻声呼喊一句。
郑和愣了愣,然后赶紧维持秩序,让所有人有条不紊的进入谨身殿。
朱元璋躺在床上,闭目不语。
朱允熥小跑到朱元璋床头,猛地跪下:“爷!孙子在,孙子在呐!”朱允炆也跪在朱元璋床头,泣不成声。
朱元璋轻轻咳嗽,拉着朱允熥的手:“老三……”
他没有太多力气和朱允熥说太多的话,他要养精蓄锐,要将最后的话,和他的大孙子慢慢交待!
朱元璋侧头,看着不远处的群臣,道:“蓝小二和常家娃,你两留下,咳咳,留下吧,将所有人驱赶走,明日奉天殿早朝。”蓝玉沉默一下,抱拳道:“臣遵旨!”说罢,他看着众人:“都先回吧。”
孔讷和齐泰等翰林立在原地,道:“君有急,臣岂能远离也?”蓝玉现在也懒得和他们拽文:“九江!赶人!”李九江,自然是李景隆的字。
李景隆挥手:“进来!将无关人等全部带走!”
说罢,他手持腰口的长刀:“诸位不要认为皇爷病了,便能不听君令,如有人敢违抗君命,也休要怪老子刀剑无眼!”一番威胁,众人岂敢继续呆在谨身殿,纷纷摇头不甘的离去。
吕氏目光复杂的看了朱允炆一眼,然后也悄悄的退出谨身殿。
屋内安静许多,也空旷了许多,现在只有蓝玉、常茂和朱允炆兄弟两,以及郑和站在一旁伺候。朱元璋声音有些微弱,道:“太医在外面说的,咳咳,咱都听明白了。”一丝悲凉的味道从年迈的朱元璋嘴中说出,竟那么的萧瑟!“爷爷,不会的……”朱允熥哭泣。
朱元璋摆手:“听咱说完。”“咱这是疟疾,咳,咱认了。”
“太医说咱这是初期,到后期就要高热、抽搐、喘不过气……”
“咱时间不多了,哎,人呐,总归有这么一天,哪有啥长命百岁之事。”蓝玉和常茂在一旁无声擦着眼泪。
“你两都孝顺,咱欢喜的很,咱喜欢一家人都这样。你们兄弟好好的,咱以后走了,不要做糊涂事。”朱允熥死命拉着朱元璋的手:“爷!”
朱元璋拍了拍他手背:“你小子比你二哥还软,性子也懦弱,咱对不起你,很少注意到你,临到头了,咱才知道,你原来不恨咱。”朱允熥拼命摇头:“爷!你是我亲爷!孙儿岂能怨恨你,如此一来,便是猪狗不如!”“好孩子。”
朱元璋微微笑了笑,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朱允炆忙道:“爷爷,不说了,咱不说了!让太医治病!一定有办法的!”朱元璋无力的抬手:“还有啥办法呀,太医也不是神仙。”“你两個过去,让蓝玉和常茂过来。”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蓝玉和常茂。
蓝玉仰头抹了抹眼泪,走过去,笑着道:“老爷子,莫说胡话!太医治不好咱砍了他!”
朱元璋道:“蓝小二,咱有好几次都想砍了你,要不是张天保着你,你这嚣张的性子还能落得好?”蓝玉心里不是滋味。
“咱和你说了,功成名就之后要藏拙,你当年在泥地爬着,跑别人家大锅撒尿,咱就知道你小子长大不得了。”“性子收起来,对百姓好点,咱都是苦过来的。”
蓝玉抹了抹眼泪,心里一阵难受:“老爷子,莫说了,莫说了!蓝小二不是人!蓝小二给你添堵了!”说着,蓝玉疯狂的抽着自己,一声比一声响,或许,只有疼痛,才能让心不那么痛。朱元璋摇头,咧嘴道:“成了,你这情义咱也懂了。”
“大明还不太平,北疆,东南,甚至西方,许多都对咱虎视眈眈,百姓安居乐业,因为有你们在负重前行。”“咱大明的军备,还需要你们,当年你们都是好汉,以后也不要做了孬种。”蓝玉疯狂的点头:“诶诶!好!咱都听大帅的!都听大帅的!”朱元璋愣了愣。
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朱大帅了!
仿佛又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老爷子眼角缓缓涌出了泪花。“时间不多咯,时间不多了呀!”
朱元璋闭起眼,“咱还有事没做,蓝小二,给咱去备轿,给咱抬出宫。”蓝玉浑身一震。
朱允炆急道:“爷爷!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乱走!”朱允熥也急道:“爷爷,现在出宫干啥呀!”蓝玉和常茂喝道:“咱去将那小子叫过来!”
朱元璋摇头:“咱要亲自和他说,亲口和他说,咱对不起他,咱想着,以后要高高兴兴的问他,知道朕是谁了吗?”“等不到了。”
“去吧,给咱抬过去。”
朱允熥心里一惊,果然……果然是大哥吗?!
蓝玉和常茂抹着眼泪,心下一横:“咱亲自给大帅抬轿!”说着,两人急促走了出去。
朱允炆和朱允熥心思各异。
没多时,蓝玉和常茂去而复返。“皇爷!咱走!”
说着,蓝玉和常茂走过去,将朱元璋背起来,“皇爷,忍着点。”朱元璋面色有些痛苦,还是咬牙道:“嗯,走!”夜凉入水。
应天城万家灯火。
一顶轿子,由大明两位国公亲自抬着,两名皇孙左右拱卫,在夜色中缓缓朝秦淮河小院子而去!
夜阑卧听风吹雨。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滴答滴答的,伴着雨声最是好入眠。
然而张天却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他披了衣衫,重新将桌上的铜灯点燃。
灯光被外面的风吹的忽明忽暗。
张天稍稍关了一些窗户。
他将解缙送来的书信再次打开。
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一本厚厚的册子。
解缙去交趾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解缙做~出来很多成果。
册子的开头,解缙先恭敬的致谢了张天,因为三十万白银的流入,让解缙有了-许多操作的空间。
如今交趾的土地已经开始全面耕种,新的税收政策也全部施行下去。
交趾的百姓没有过多的反抗,有一些不听话的士绅,也被解缙明正典型。
解缙的话都很言简意赅。
但张天知道,这简单的‘明正典型’四个字,应当是在交趾掀起了不少人命。
很多次改革,都需要用命填出来的。
大势之下,总要有一部分人牺牲,老爷子说过,如果你执掌政权,即便你再爱民如子,总归要牺牲一部分人。
为上者,该心狠时要下的去手!
如今交趾种田的天户有将近七十万护,可用耕田高达七百万顷。
和国朝动不动上亿的数据对比,几百万顷不足为道。
但张天也并不想在交趾打造一个农业根据地,他的目的还是在后半年的商业发展。
按照解缙的说法,交趾的农业耕田已经基本稳定。
等到夏收之后,应当会有一大部分赋税白银会征收上来。
目前交趾还遇到一些小的困境,譬如交趾的普遍识字率低,依旧有许多基层官府在剥削百姓,作威作福。
这些事儿,张天相信解缙有能力去解决。
一个左参议说杀就杀了,解缙在交趾的威也立下去了。
农业的发展基本算是平稳,随着一条鞭的改革,税收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当然,治民的过程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只有等问题出现了,才能想办法做出完善和改进。
农业之外,困于交趾布政司最大的困难还是海防的建设。
解缙已经给东南海防拨了二十万两白银,将近一大半的银两都用在海防之上。
交趾自发征兵海军有十万余人,军费的开支是大头,后面会越来越凸显出来。
出了军费之外,还有造船。
南海不能没有船。
现在交趾的海上还属于封闭的状态,自然没有海盗会打沿海的主意。
可一旦商业发展起来,南海就会陷入困局!
当务之急,是需要抓紧建造出大船和火炮。
除此之外,解缙还交待了交趾和占城打成了一笔粮食输送的贸易订单。
输出去的自然是红薯作物,这是一笔将近百万两的白银订单,只不过占城需要分月给钱,一年结清。
解缙为此还夸了一番张天有超远的眼光云云。
总体而言,交趾的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最后解缙还是对张天隐晦的请求,说还需要三十万两白银,解燃眉之急。又三十万两……张天一个头两个大。
老爷子常说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现在张天总算是清楚了。
这三十万两,解缙需要用于南端三部的海啸、地震等赈灾用,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也不能不救济。
难怪当政着每次遇到天灾人祸都头疼无比。
每一次天灾来了,都是一大笔钱财的开支啊!
本来张天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现在看到解缙送来的文书,更加愁苦不堪。
三十万两,他从哪儿弄钱啊!
正在愁苦之际。
有下人缓缓敲响张天书房的门。“爷!太爷来了。”张天有些恍惚。
看着外面的天色,疑惑的道:“这么晚了,老爷子怎么过来了?”“人呢?”
下人道:“在大门外。”嗯?
往常这时候老爷子会直接进来,今天怎么还忸怩了起来?张天赶紧打伞,道:“我去接他。”
刚出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就将张天的衣衫打湿,雨越来越大,地面已经泛起一阵阵水花。
张天顶着油纸伞,三两步穿过一、二进院落。
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廊檐下,几人笔挺的站着。
张天定睛望去,红色灯笼下,几人的面庞清晰可见。
老爷子虚弱的站在中间,脸上努力撑起一丝喜色,只是那虚弱的样子,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老爷子左右分别站着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
其中一个是老爷子的孙子,张天见过。
另一个年轻人,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一般,一时间张天想不起来。
朱允熥远远地看到张天,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起来。“哥~”
声音很弱,带着几分哽咽,“真的是你!”雨声掩盖住朱允熥蚊呐的声音。
站在老爷子三人身后的则是一脸落寞的蓝玉和常茂。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悲色。
张天心中一紧,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什么情况?”
“老爷子,你怎么了?气色这么虚弱!”
张天眼中带着浓浓的关心和担忧,眼眶唰的就红了!
“下午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久,出什么事了?”张天抓住蓝玉:“舅姥爷!说!”蓝玉眼眶有些红,仰起头,默不作声。“舅舅,你说!”常茂和蓝玉的动作如出一辙!
朱元璋努力的泛起笑容,摸着张天的脸颊,缓缓擦着张天眼中的泪花。“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朱元璋嘴中响起,咳嗽声不断,仿佛将肺都要咳出来一般。“进屋说!”
张天淡漠的看着朱允熥和朱允炆:“放手!”
在这一刻,张天身上的霸气全部显露出来,那不容置喙的语气,吓的朱允炆和朱允熥顿时松开手!
无论什么时候,张天永远是这方天地的主心骨!
这是一个男人在关键时候的担当!
他反手背起老爷子:“进去说,你们给我打伞!”说罢,张天焦急的将老爷子朝书房背去。
到房内,张天将老爷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出什么事了,有没有找医工?老爷子和皇帝关系那么好,御医有没有来?有没有诊断过?”朱元璋微微拉起张天的手:“大孙……莫,莫问了。”“咱,咱和你说几句贴心窝的话。”张天忙是蹲下来:“老爷子你说。”
朱元璋强忍着心中酸楚,抚摸着张天刚毅的脸庞:“娃儿,爷爷对不起你。”张天愣了愣:“您老别说这么多。”
朱元璋摇头,无关因为疼痛,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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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看着老爷子被病痛折磨的样子,眼泪唰的就决堤了。
他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怒气,使劲抹了抹眼泪。
原来……离别是这样的痛苦!“好孩子……不哭,不哭……”
张天回首,怒喝道:“踏马的!谁能告诉我,老人究竟出什么事了?!”蓝玉和常茂默不作声,谁也不敢乱说。
朱元璋拉着张天:“你这孩子,脾气……咳咳,暴躁……咳咳,随咱。”“时间不多了,咱支持不了多久……了。”
老爷子气若游丝,道:“大孙,这是你两个弟弟,以后……以后靠你照顾了,你们是家人……”张天抓着朱元璋的手:“您老放心!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朱元璋摇头:“不,不说,咱,咱就没机会了。”
老人依旧宠佞的看着张天:“咱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那么的奇妙,咱好想和你再多处一段时间,让时间走慢点。”“咱今年已经做了很多事,好一些事咱都想找个下午时间,好好和你说说。”“可惜,时间不够啦。”“媖儿……”“大孙。”
张天愣了愣。
朱元璋继续慢吞吞的道:“咱要告诉你个事,你莫要怪爷爷,爷爷瞒你很久……咳咳咳咳……”张天捋着老爷子胸口,“慢慢说。”
“舅舅!舅姥爷!你们踏马的是不是要急死我?”“是不是要看着老爷子被折磨死?”
“究竟什么病!我比你们懂得多,我比任何人懂得多,我踏马带着千年的智慧,比你们都有办法!”“告诉我!”
蓝玉和常茂皆愣住了。
什么是带着千年的智慧?
两人也无暇多想,战战兢兢的道:“疟……疟疾。”
张天呆怔的看着两人,常常松口气:“你们……要气死我!早踏马不说!屁大点事!整的老子心都要跳出来了!”此言一出,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