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渐渐走远的宁郃。
徐县令感叹一番,也没有挽留什么。
因为他活了八十九岁,又自从五十五年前,他香火加身,便遇见过多位神官,也遇见过一些修士。
当然,他自身没有术法,也不得知对方。
更多的时候,是路过贺安县的神官与修士,见到他身上的神异,继而才与他接触。
这使得见过修士与神官的徐县令,虽然仍旧身为凡人,却也修得了一个平常心。
如今见到宁郃离去,倒也自在的继续回府处理公务。
在他想来,身为县令一天,身在人间一天,那就要当满这一天的官,尽满这一天的务。
而也在徐县令依旧如往,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时候。
往后几天里。
宁郃是和黑熊精走错路了。
虽然方向没错,但按照地图标记,他们却走到了几十年前是小林小道,但如今却是遍布落叶的大森林。
这一来,黑熊精倒是省了不少落宿客栈的钱。
甚至,黑熊精还采摘了一些上年份的药材,准备等出去的时候,拿到镇子上卖。
同样在这几天里。
宁郃跟着黑熊精,看着他采摘的药材,还有不断的话语。
都没多问,便学到了不少关于药材的知识。
宁郃也少许感叹,没想到这黑熊精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对于药材的辨识,还是百般精通的。
精细到一眼就能瞧出这药材的年限,还有适合什么环境成长,以及何时采摘最好。
浑然就是一个熊形状的药材游记。
再用他的话来讲。
这是他赖以生计的本领,买大包子的本钱。
肯定要用心去学了。
宁郃听着他关于药材的讲解,也如数记了下来,补充了这部分的空白。
这几日一走,边看边记。
有时黑熊精看到远处有山有水,还有些许火灵气汇集,像是有火山,看似适合乌岑参生长,继而还绕路去那里观察,耽误了一些路程。
好在他十次猜测里,八次全中。
八次里,又有五次药材没到年限,不适合摘取。
他做完标记,就取下了三颗成熟的药材。
分别是十二年的乌岑参、三年的鹭果、还有一株十年份的灵草‘梨香’。
其中的参和果,一個是固本培元,一个活血化瘀,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有些用处。
差不多能卖五两银子左右。
梨香,是一颗半个巴掌大小的淡白色花朵,其内蕴含灵气,却又散发梨子般的甘甜味道。
宁郃望去,这灵气的总和与下品灵石差不多,但这每叶的花瓣都小巧圆圆的,挺好看的。
只是灵石需要慢慢修炼提取,这药材却可以直接服用,效果会快上一些。
寻常人服用,也可以祛除一些疾病,治疗一些伤势。
宁郃看到这株灵草,再听着黑熊精炫耀,也不由想到游记中的一个故事。
其中有一篇为‘祁二康寻仙药’,讲的就是一个患有疾病的人,艰难的上山采药,无意间见一株仙草奇异,闻之便觉得病痛减轻。
于是服用了仙草,治疗好了疾病。
如今。
听黑熊精这么一炫耀。
宁郃就知道游记里所言的仙药,应该就是灵草一类的药材。
在价格上,凡间能值百金,堪比一些稀有的百年野山参。
完全可以作为传家之宝。
在修行界,练气期的修士会感兴趣,商量着拿什么来换。
修行界,没有所谓的交易货币,大多是以物换物。
就像是此刻。
黑熊精就拿梨香,想换宁郃关于烧烤的心得。
这样等哪日和道长辞别后,他也可以吃到这好吃的烤肉了。
虽然一些城里的烤肉,不下于道长的手艺,但等道长离开,他也不敢去城里了。
宁郃是没有隐瞒,如数告知,也顺手把梨香收起,放入袖袋。
以至于之后几天,黑熊精是一边打猎,一边烤肉,把所有事都一肩挑了。
而随后又过了两日。
在这日清晨。
宁郃和黑熊精悠悠逛逛的才算是走出了这片林子。
等出来。
宁郃找准了官道的方向,继续向着北边走。
黑熊精是去往了最近的一个县,准备把采来的药材卖一卖。
等到下午。
宁郃快要来到远处河边的时候,黑熊精也匆匆赶来。
他的药材基本上算是卖完了。
没卖的,他趁着药材还新鲜,便一口吃了。
宁郃则是望向前往渡口的众多船只。
继续正北走的话,需要斜渡覃江,大约有三百五十里的水路。
斜穿过去,就是崇仰武风的大扬城。
也是前朝的帝都。
作为前朝的风云汇聚之地,又是如今的齐聚江湖豪客之地。
这使得来往此城和大扬城之间的渡船颇多。
大船也很多。
附近前来登船的人士也不少。
还在那些靠岸口的大船之前,也有几位名门学子、以及城里的公子哥。
当然,更多的是侠客装扮的旅者。
而黑熊精如今才卖完药材,自然是豪气干云,选了一艘大船。
其长约二十米,高十二米,宽八米,两侧的上方还雕有一些简约的花纹浮刻。
看起来是比其他的船只精致一些。
渡钱也贵,是五两银子。
但对于黑熊精来说不算什么,只求一个花的舒坦。
再等上船。
宁郃打量一圈,倒是发现这船家挺贴心的,在左边的甲板一处,还放有十几个鱼竿,一些鱼饵。
看似是让船客打发时间。
但随着不多时船开,大部分船客却都一窝蜂的进入中间的船舱,并且里面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看似要去船下舱的某个地方。
黑熊精张望两眼,也好奇的想跟过去。
宁郃是扔给他一个鱼竿,随后就坐在船侧钓鱼。
黑熊精看了看鱼竿,又看了看道长,最后忍着好奇,也跟着坐下了。
只是随着一息、十息、一盏茶、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
耐着性子的事,不是他黑熊精能做的。
不由得他一会拉起一下鱼竿,换换刚被水泡开的鱼饵。
一会又不时打量甲板上吟诗作对的才子,并小声评点,还不如他老熊的大学问。
偶尔还用妖法附眼,再用妖识感知,观看船舱下方开设的骰子赌局。
“那骰子有千。”黑熊精一眼看破,知道那骰子有古怪。
并且他还像献宝一样,把这趣事和宁郃说了说。
宁郃没有理会他,只是收起一条上钩的鱼后,继续放饵,接着垂钓。
“道长是说..愿者上钩?”黑熊精见到这一幕后恍然,“所以才不让我老熊下去?怕我老熊看透这事以后,把这船砸了?”
黑熊精说着,也忽然感觉到道长的道行是真的高。
这一举一动间不仅是之前收服阴魂的术法高深,布置阵法的轻松写意。
如今更是垂钓间万般的感悟,万般对于世事的解法。
那些人,不就是愿者上钩嘛!
宁郃是看了看惊叹的黑熊精,觉得他真的是多想了,自己还真的是单纯的钓鱼。
但恰恰是宁郃没有理会。
黑熊精暗自琢磨着,琢磨着,再看看船下这赌局,再想到前几日才听过丰家木匠的事,今日又见道长要钓鱼。
再瞧瞧自己尚有几块金子的钱袋。
若不是他身为妖修,道长又是术法修士。
他真的会多想。
但想到了这话,加上此时无聊,以他的性子又忍不住的向宁郃说道:“道长,你会不会把我推到这江里?”
正在垂钓的宁郃猛地听到这话,瞧了瞧满脸好奇的黑熊精,也第一次郑重回答他的问题,
“此江有正神法令,若是此刻把你推到江里,就算是熊道友有五百年道行,在这位江神面前,恐怕也是难以脱身。”
“道长!别!”黑熊精看到道长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忽然有点慌了,“小熊刚刚只是玩笑话,道长莫要当真!”
话落,他就安安静静的钓鱼,也不捣乱了。
宁郃看到他终于清净,也是继续垂钓。
可也在宁郃这般放松心神,体会第一次坐船远行的时候。
在数千里外的梁城。
金曹府内。
刘大人整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务,再揉了揉发胀的脑侧后,就准备去蓬县查公务。
顺路也能去周县看看张员外。
听说这一个月,张员外都在外县忙活舍粥一事,最近应该是快要回来了。
毕竟新铺子都快要修整好了,铺面已经分割出仓库与前店,也该早些行上开张的日程。
自然,这一行,也要去那位先生的茶摊坐坐。
时隔快两月的时间。
想到那茶摊的清净。
刘大人还是抱有非常大的期待。
觉得自己忙碌了这一个半月,此刻过去品品茶,静静心,颇有一种感悟,也是一件妙事。
念的此事。
刘大人一边回忆着已经模糊的宁静感觉,一边命人备马。
只是等他抱有期待的出城。
又在傍晚来到茶摊附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
刘大人却看到本该有摊位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灶台。
策马慢慢靠近。
他更是看到曾经扎棚子的坑洞,都被风沙给添平了少许。
不由让他这一路上的期望,全部变成了失望。
‘先生不在?还是这摊子不做了..’刘大人顿了一会,才翻身下马,走在茶摊本该扎下的位置,又朝四周瞧了瞧。
最后,他把目光看向了随行的良文吏,语气平静道:“我且问你,一月前,店契可曾送到?可曾打扰先生?可曾听我话语?”
良文吏听到刘大人问出一月前都问过的问题,并且还带有丝丝的火气,于是心里一慌的同时,更加谦逊的回道:“回大人,店契已经交到那位先生的手里。
且下官也谨遵大人的吩咐,没有打扰先生。
只是简短说了一下如何填写店契。”
良文吏说着,也是和一月半前的回答一样。
但如今是在茶棚,一月半前是在府里,换了一个回答的地方而已。
刘大人听到回答,又看了看这茶摊旧址,神色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良文吏跟随刘大人多年,是深知刘大人平日里的习惯,也知晓刘大人的心思。
以至于在此时此刻,他看到刘大人长久驻足于茶摊,就知晓刘大人心里定然是失望的,也是看重那位先生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重,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火。
毕竟刘大人也没和他说过茶摊先生的事,只是让他办资证店契。
但良文吏为了揣摩刘大人的心思,为了更好的让刘大人看重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位先生。
这般一回忆,他觉得应该是那位先生气质卓越,不像是寻常店家,又在摆摊时书写书籍,所以让刘大人误以为这位先生是哪位文学大家?或是有学问的才子?
这般想着。
他忽然想到在金曹府里的众人中,最后见到先生的是他。
于是良文吏怕刘大人迁怒于他,就先明哲保身的撇清关系,又找了个贴合实际的理由,让刘大人舒心道:“大人,下官觉得那位先生应该是最近收摊歇息了,或者是回家了。
毕竟如今已入冬,再有一月便要年关。
若这位先生不是附近之人,也不是咱们梁城人士,兴许就是回去筹备年货了。
说不定来年开春,这位先生就回来了。”
“嗯..兴许..”刘大人略微点头,脸色好了一些,但也未多言,就上马向着今日要查的蓬县去往。
不论先生在否,正事还是要紧的。
说不定不用等来年开春,而是等他查完回来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在了。
只是三日后。
刘大人从蓬县回来,又特意来茶摊这里转了一圈。
没曾想那位先生依旧没在。
这次,他没有选择驻足,而是念着周县距离这里不远,如今正事又结落,那就去周县问一问张员外。
张员外看似与那位先生关系不错,甚至那日听张员外说,那位先生还参加了他孩子的抓周一礼。
或许那位先生在离开之前,会给张员外留下什么消息。
随后,等到了周县。
在张员外的热情迎接中进府。
张员外倒是两天前就回来了,正准备整理完周县家事,过两日就去梁城看看店铺进程,没想到刘大人就先来了。
‘难道是店铺的事?’
张员外盘算着,一边为刘大人引路,一边也没有开口问。
直到众人来至正厅。
张员外是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和护卫站在厅内。
刘大人也未落座,而是先说起正事道:“张员外再来城里时,不仅要整新铺的货物,也要多捎带几车米面。
城西的米行那边,我已经和他们掌柜说好,米面用你们这里。
但往后你在周县里,也多结交一些农商与行商,以免将来米数不够。”
“是!大人放心!”张员外激动的抱拳,没想到大人这次是为他带来了一个大生意。
若是往后顺利的话,又有刘大人这条线,那周县的米行都得归他管了,那些掌柜也不会给他甩脸色了。
可也在张员外憧憬的时候。
刘大人又不经意的问道:“你是否知晓那位先生的茶摊为何收了?”
“这..不知..”
张员外回了一句,又感觉刘大人这般帮他,而这样的回答太过敷衍这份恩情,于是便把目光望向了旁边的护卫。
护卫立马抱拳答道:“回刘大人,小人听大伯..听张员外安排,在茶摊等待了九日。
直到去外县给张员外送米,在外县待了一月,又在五日前回来,也未在路上见到先生。
回来时,小人还问了问县里同样走货的好友,得知小人在外县的一月,他们也未见到茶摊再开。
且小人知晓,先生好似不是咱们梁城的人,而是云游到了这里..”
话落。
护卫先是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大人,又不由瞧了瞧张员外。
张员外轻微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言了。
像这样不太了解的事,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梁城人的事,不要多讲,不然话多错多是非多。
护卫看到张员外的眼神告诫,也是不敢多说了。
因为看着刘大人这面无表情的神色,其实他心里也是非常怕的。
但又见刘大人像是关心先生下落,便也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了。
毕竟他连等了九日后,也好奇先生到底去哪了,也想看看神通广大的刘大人知不知道。
实则刘大人也不知情。
如今又见张员外也是不清楚。
刘大人只能收起心思,不动神色的交代一句,“等先生回来,去金曹府告知我一声。”
“是!”张员外应声。
刘大人也转身离去,谢绝了张员外的款待。
张员外只能选择其次,带上护卫相送。
等出县,众人道别离去。
只是等再次路过茶摊。
刘大人却忍不住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心中一叹。
没想到才寻了一个静心的地方,如今却不在了。
可惜这让人清心的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