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月。
在二月末的这日中午。
四百万里外的南州柳山下。
伴随着林中花香四溢。
在一处缥缈的神异烟云前。
云游南州的宁郃来至这里,正用术法传音六百里外的柳城阴司。
等待片刻,就见三位判官与数十位阴差齐至。
“见过仙者!”
他们行礼,又把目光看向了烟云。
宁郃没有先说保护烟云的事,而是拿出了生死之法的心得,交于为首的判官,和他讲解了生死纪事法。
在这将近一年来,宁郃每逢一地,都会这般传授生死簿的心得,以求世间都用上此法。
让阴差有时间去感悟修炼,也让逝后的生人魂魄不再受烈日之熬。
而众阴神是听的是神色呆滞,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之法?
但想到三月前新拿到的五洲录,倒也想起遥远的东洲各路阴司,好似用的就是这位宁仙所创的法门。
宁仙,是六仙为首,在新的五洲录中也有记载。
他们想到这里,再想到宁仙的过往修行,更是心旌摇曳。
十五年的道行,就已修得仙人?
且前十年还是自行入道?无人指点?
他们愣愣的想着,觉得五洲录内有一句话很对。
书中为‘我等观之,宁仙天生为道,为五洲众仙之首。’
这句话,是云鹤与众仙者所记。
而新的五洲录也在这大半年内,大致传遍了整个五洲。
关于新道境的事情,亦然被众多修士知晓。
但基本都是沿用前者的境界划分。
因为单单的炼精化气与炼气化神一说,就已经包含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境界。
于是修士们为了更好区分,就用筑基、金丹作为小境界划分,能准确知晓自己修行到了何处。
炼精化气,则是作为统称、仙称。
这仙称一说,也是五洲众修士们唤起来心有感念,继而默默传开的。
更觉得敢用仙称者,最少也得是堪破生死,凝练金丹的大修士。
而随着时间过去。
在此地烟云前。
宁郃讲解完了生死之法后,就向着刚刚回神的众阴神道:“还请差使分出几位,观此烟云,送至雾城地界。
雾城的诸位道友,我也已言说。”
言落,宁郃抱拳一礼,就踩云而去。
南州的方圆三百万里,大致已经转完了。
如今该去往中州,和几位道友汇合。
然后商谈一些事情,等明年继续寻新增的烟云。
同样,身处其余州的云鹤等人亦是这般。
将近一年来,他们也是一边把生死之法交于各路阴司差使,一边寻着烟云,让地界的众道友护送。
如若跑偏了,要及时告知他们。
更要确保每朵烟云都是去行往北河。
并且这也不是一个、两人,也不是一位仙者,两位仙者的事,而是整個五洲修行界都关注的大事。
且时至如今,关于烟云的事情,基本筑基与筑基之上的修士,和各路阴司、大宗,都知晓。
五洲正道修士也都在同心协力,想开更多的下界,接引更多的同道中人。
但也当知晓玄门主为小天地的‘界主’,并且新开的小天地,若是多的话,众仙者不要的话,剩下的小天地也会分化界主之后。
他们难免也会有一些小心思,想当一当这界主,把奇才收为己有。
要知这可是一方天地。
按照第一个小天地来说,虽然地广人少,但也有最少百亿人口。
面积,更是有东州的三成左右。
要是哪个宗门有小半个东州的土地,还有百亿人口。
先不说这世界有没有灵气。
单说这土地面积,这难道说出去以后不风光吗?
而此刻,在西州的大恒山脉。
连绵八万里的山川内,正有一个与凡尘隔绝的宗门,名为恒宗。
宗主是一位元婴真人。
如今。
在宗门后山林内的小亭中。
这位宗主正一边望着五洲录,一边分出一些心神,看向了依山而建的宗门。
他们宗门有建筑千余,分有炼器堂、炼丹堂,练功堂,执法堂,还有供弟子修士的百余楼阁。
练功场,更有十几处。
全部坐落在这几座山峰内。
不远处还有两座上品灵矿,以及蔓延五里的灵田。
这就是他们恒宗。
但这样的大宗,在西州内还有好几个。
远远称不上西州第一宗,更莫说五洲第一宗。
唯一的根底,就是门人太少,奇才太少。
只有三百筑基,千余练气。
而此时。
在宗主思索此事的时候。
一位金丹修士走近林内,向着宗主道:“宗主,那朵烟云已经按照玄仙者的吩咐,一路护送出了咱们大恒山,交由了山外的康城阴司接手。”
“嗯。”宗主点头,又看了看这位副宗主后,仔细想了想,才言道:“仙者曾言,等七月夏至,让我前往东洲北河。
所以,不知你对‘界主’一事有何想法?”
宗主说着,更是感慨道:“就拿林界来说,其方圆数十万里,已有小半州之地。
你说,这半州之地内的奇才会有多少?
如今在西州,若是有奇才,可不一定归于我宗。
但要是我等受宁仙之封,成为一界之主。
那我等的小天地内,奇才不尽是归于我宗?
虽然诸位仙者也有言,让下界的飞升修士自行选择。
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说,也是古今长有。
若是下界的奇才修士,有三成选择进入我宗,那又是如何?
虽然远远比不得玄仙者的玄意门,但在西州之地,我宗岂不是用不了多少年,便可称西州第一宗?
力压西州内的其余几个宗门?”
宗主说着,脸上也逐渐露出憧憬的笑意,好似已经看到他们宗掌管一界之地。
然后那一界内的奇才,待得飞升之后,都选择进入他们宗门。
之后十年、百年、千年后,他们宗门终于成为了西州第一大宗!
而副宗主看到宗主这般憧憬,倒是觉得宗主有点异想天开。
要知道他们都会惦记,那五洲之内的其余宗门,定然也会心心念念的惦记。
最后谁被几位仙者封为‘界主’,那就说不准了。
万一小天地不多,说不得念想也没有。
但如今看宗主这么高兴,副宗主也不好说什么丧气话。
最后想来想去,他只说了一句“宗主英明!”
且也在这位宗主思索此事时。
五洲上的众多宗主,也在分别挑选着门内宝物,酝酿送礼一事是否可行的时候。
时隔十二日。
在山下学堂外。
冯道兄和许道人也踏入了回往北河的路途。
阴司,就不去了。
因为许道人在山中学堂待了大半年后,如今已经火行术法筑基了。
境界更是稳固到了筑基大成,离圆满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
冯道兄除了惊叹许道人的天资以外。
如今的事情,就是早些回到北河,向师祖禀告此事。
尤其他师祖还交代过他,如果许道人筑基,就让许道人先临时回往下界,多寻找一些奇才。
只不过,这回去的路途有些长。
因为在年前的时候,冯道兄看到门内有人来收金舟,又以为许道人突破筑基要好久,于是就交还回去了。
如今,两人只能步行回往北河了。
好在对于筑基修士而言,三月时间也足够回去。
并且许道人也有心思回往‘林界’,向天下传法,并想和好友与林帝,讲一讲这仙界的神异奇闻。
而也在许道人回往下凡的路上。
随着时间过去,在三月末的这日傍晚。
中州的一座山下。
宁郃也看到了云鹤等人先后来至。
随后一见礼,众人也没有聊云烟的事,而是看着眼前的这座山。
不如一边登山闲游,一边再聊。
且与此同时。
在众人如常人般的闲聊爬山中。
相距百万里外。
北州淞朝的边境处。
深夜。
一阵浓郁的妖风正从远处云端落下。
为首的是一只身有百丈长的老虎。
他身后是一只体型稍微小些的狮子。
在狮子旁侧,还有一位身穿文士长袍的邪异中年。
这中年却不是妖修,而是人族。
更是五洲之中大名鼎鼎的邪道人!
与这两位妖修一样,皆为元婴真人!
更是北极之地内道行最为高深的三位妖王!
在三位真人身后,还有百余身具血煞的邪修。
他们来到这处战场之后,和三位真人一样,便大口的吃着地上遗留的心血,还有飘荡在半空中的阴魂。
更多的是吸收此地的血煞与兵患之气。
他们所吃的阴魂,也是选一些魂中带血煞之人。
不多时。
另一处天空内,亦有一阵浓郁的阴煞之风呼啸刮来。
阴风散去,七位判官在先,数百阴差在后。
阴司众阴神见得这三位真人与那百位邪修,心里虽然极为厌恶他们的气息,但也是没忘礼数的捧捧手,唤了一声“拜见真人,见过诸位道友。”
“见过差使。”三位妖王亦是点头。
他们身后的邪修也是或多或少的放下手中正在啃噬的血肉,向着阴司内的众阴神见礼。
只是他们笑起来阴森森的,或是张狂难言。
这也不知是行礼,还是挑衅。
亦或者是心性使然,实则并无恶意。
但阴司众阴神不喜他们的气息。
于是,一时间在此地战场内的所有修士都没有言语交谈。
阴司众阴神继续收魂。
三位妖王带着各自的孩儿们和手下妖兵在此修炼,吞噬心血。
但阴司阴神这边是安安静静的。
可妖王这里,不时就有一只小妖嘶吼,或有人族修士走火入魔。
老虎见了,就会让妖兵去把失神的邪修按住,让他慢慢清醒。
狮子是摇摇头,不去管此事。
邪道人也是撇了一眼,却满不在乎向老虎道:“大哥,小天地一事咱们去吗?仙者可没请咱们。”
话落,他望着老虎。
老虎未言,而是化为一兽皮大汉,又用才习得的土行之术,仔细收集着泥土中的心血,把这些心血装进一个灰黑色的杯子内。
“呼..”狮子是打了一个哈欠,也没化为人身,就这么横卧在战场死地之上,却又未沾染一丝血腥泥土,“我看大哥正在收集心血,以防时候长了,这心血干涸。”
他说着,二十余丈的巨大头颅俯望向了邪道人。
单单一只眼睛都比邪道人还要大上倍余。
寻常人若是见到,怕是早就吓晕过去。
邪道人却毫无所动道:“三弟莫要捣乱,二哥正在问兄长正事。”
“我也知道此事!”狮子不满,“年前的五洲录是我等三兄弟一起在北极山神那里瞧的,不妨二哥先说一说,对此事是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邪道人轻哼道:“自然是去北河,拜访几位仙者,看看能否求来一界。”
邪道人说到这里,先是看了看远处的阴司众阴神,随后换为传音道:“多一界,我等也多了一个修炼的地方,不需要与阴司交恶,不需看阴司这臭脸色。
别看此时井水不犯河水。
若我等不是元婴,怕是他们早就把我等驱逐出此境了。”
“此言我信。”狮子也换为传音,“阴司内的众修士,可是对我等邪修十分厌恶..”
狮子说着,又想到邪道人所言的北河事,不由惊异道:“二哥说去北河,难道不怕几位仙者镇压我等?”
“自然是怕..”邪道人叹息,设下一个隔音术后,又看向了装好心血的老虎,“大哥,你认识苍山仙者,这..能稍微说一声吗?说一说小天地的事,为咱们北极之地也求上一座。”
“不用求苍山仙者。”老虎摇摇头,又喝完杯中的心血后,一边感受着体内弥漫的温暖血煞,一边才继续言道:“我等三人直接去北河便好。”
“直接去?”邪道人皱眉,觉得大哥莫不是一杯心血入口后喝醉了?
还是和刚才的那妖修一样,失心疯了?
狮子也面露迟疑,“真若去北河,面见五位仙者..这..大哥..是否有些危险?”
“有何危险?”老虎舔了舔血杯里的心血残留,“我从五洲录内的北河论道中见闻,宁仙曾言‘魔亦是道’。
如若真如宁仙所言,天下道法大同,那为何不能容下我等三兄弟?
我等三兄弟为何不能成为玄门主那般的‘天地界主’?
又为何不能去拜会?”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狮子和邪道人,“两位兄弟是否伤过无辜生人?”
“未有。”邪道人摇头,“我只食恶人逝后的魂魄。”
狮子也点点头,“大哥是知道莪的,我只吃恶人吃恶修。但..这也是吃开灵与开智之士,是正道所不容。”
他言道此处,回望自己一身血煞之气,比这万人战场的死气都重。
千年来,他吃了不下五万之数的开智之士。
若是寻常修士见到,只会说一句“好一只千年邪修!”
二哥和大哥,身上的血煞比他更重。
就这样,他们去北河?去找那六位仙者?
一个弄不好,让仙者不喜,北极之地就少三位妖王了。
但老虎却是越发肯定道:“我等虽是邪修,但也不是邪修,只是修得道不同,相信宁仙若是如传闻中一样心怀万道。
那必然不会像是西周他们一般,容不下我等。
于此,去。
更要早些去,莫要等到东洲的夏至,等到那些元婴修士齐至。
不然几位仙者或许会饶过我等,不与我等小辈一般见识。
但我等三兄弟却免不了和那些高人宗主们斗法一场。”
话落,老虎把杯子吞入腹内,作为下次之用。
“好。”邪道人心有动摇,也想跟大哥一起去看看。
狮子看望是不放心两位兄长的安全,亦是要去。
就这样,他们不像是那些观望的宗主,而是直接在今日启程。
他们所行的目的,也不是此刻就求小天地,而是想问问今后的小天地有没有他们的北极妖魔一席。
若是没有,他们也就不再念着这事了。
而与此同时。
在数百万里外的中州笋山上。
宁郃正和几位道友爬山游玩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望向了星空下的北州之地。
“道友何事?”正在闲聊的众人也把目光向宁郃望来。
宁郃则是摇摇头道:“念我法之人,在二百万里外的北州,距离有些远,待我仔细推演。”
言落,宁郃静心感悟。
只是西周却是一愣,传音向众人道:“宁道友能算百万里外?”
他说着,用胳膊肘捣了捣棋道人,“棋兄弟说一说,你能演算这么远吗?”
“我能算五万里之域,念我姓名者。”精通演算之术的棋道人摇摇头,觉得宁道友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演算。
“这不是寻常术法演算..”玄门主感慨,“是天数。”
“我早已和诸位说过。”云鹤是乐呵呵的道:“宁道友精通天数之事,能见天之变数,也能改天之定数。”
众人聊着,是对宁郃的演算之道大为感叹。
更觉得是宁道友身在道中,才能见这天道运转之事。
一时间众人也没有干扰,就这样默默的站在宁郃四周,为宁郃专心镇法,以免外物干扰。
直到百息过后。
宁郃眼中光影流转,好似浮现了百里外的场景后,才看向众人道:“北极之地有三位元婴境的大妖王。
他们有意在这几日前往北河,应该是为小天地一事。”
“他们要来?”西周听到北极的三位妖王要来,脸上是浮现明显的无视之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邪修。
若是捣乱,雷法灭之即可。
只是他稍后又想到,宁道友、宁道兄,之前也说过道无正邪之分。
且北极之地的这三位邪修,他也听说过一些。
说他们有错,但又没有害生人,只是借恶人的气血魂魄修炼。
于是西周想了想,也没有接着言说。
“诸位?那怎么说?”玄门主身为大派之主,其下弟子也经常和邪修打交道,于此早已习惯邪修的存在,对此事也没什么看法。
只想听其余道友的建议。
如若杀,那便杀。
“我听诸位道友。”苍山望向众人。
他身为山灵,不是人族,也不是妖族,心思最为公正,且去年言语间,一句‘修行无错’,也有一种略微庇护邪修的意思。
但如今事关小天地的事情,事关五洲的下界大事,他继而也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哪怕是曾经和那老虎有过几面之缘。
棋道人则是望着棋盘,压根就不开口,只听众道友的。
云鹤是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等众人开口的宁道友,觉得自己要是不说,怕是诸位道友能这样一直站到夏至吧?
也是,不就是站百日?
对于化神的万余载岁月来说,再加上如今有宁道友开天地两界,助他们拿到善果。
往后的寿命,三万载、五万载也只是等闲。
这还没算之后的境界添寿。
如今这站百日,和常人站几息没什么区别。
于是,云鹤也不说话了,以免一言说错,惹得诸位好友不喜。
一时间众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直到日升月落,十二日后的清晨。
玄门主望着这沉默的气氛,率先开口道:“要不我先去附近城里买些菜,咱们边吃边聊?好好说一说北极之地的三位妖王。”
他说着,看了看才升起的太阳,“今日还早,菜也新鲜。”
“玄门主所言非虚。”云鹤点点头,“同去。”
“是极是极。”西周直接报菜名,“还是烤羊腿。”
苍山抱抱拳,“两位道友顺便买些茶叶。”
“且慢。”棋道人却在这时开口,拦着了准备离去的两人,“我想了十二日,觉得还是交于宁道友决断。
因为我等有妖族,有人族,有山灵之族。
修得也是不同的道。
行事多少会有私心。”
棋道人说到这里,看向宁郃,“宁道友却为天下五洲重塑下界,行得是天地之道,在万道之中最为公正。”
话落,棋道人抱拳看向宁郃。
其余人也都把目光望来。
宁郃却是抱拳还礼,先问道:“他等是如何修行?”
“如邪修一般。”西周开口,“修得也是食人血气魂魄。”
“食开灵之士,本就为邪道。”玄门主也开口道:“宁道友也曾言,我辈正道修士,当清邪道之士。”
“正是。”苍山点点头,但又摇头道:“但此邪道之人,却不是专程害人,而是听闻哪朝战乱,继而前往此处兵患战场。
等战后,吸收散落在天地间的生人血气。”
“此事我也有听闻。”云鹤看向思索的宁郃,又说了一些关于北极三位妖王的修炼之法。
宁郃听着听着,也知道那三位妖王是如何修炼了。
正如苍山所言,这些妖王是专门在战场修炼。
毕竟两朝交战之后,动则就是千余将士战死,遗留千人的雄厚血气。
这可比一个一个的去害人要快多了。
且也省了阴司前来收恶人魂魄的麻烦。
因为恶人的魂魄,他们直接就吃了。
善人的魂魄,才交于阴司。
虽不害善人,但也不可否认,这些妖王的确是邪修。
且经常在战场修炼,也使得他们一身血煞的秽物之气,比寻常邪修来的更加凶恶与浓厚。
只是他们自身也有准则,更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宁郃听着云鹤和苍山的讲解,知道他们的规矩有二。
一是,不下凡间王朝,不可故意挑起两朝战乱。
二是,绝不可残害生人,用作修行。
宁郃听闻这些,琢磨了片刻,向着等待的五人言,“邪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