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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拧月和清儿回到侯府,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外边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落,整个世界都变的银装素裹。伴着打更人一声又一声的“子时三更,天寒地冻”,桑拧月和弟弟终于艰难的回到了蔷薇苑。

两人在马车上倒是没受冻,因望月楼掌柜会做生意,在她们回来前,车内的火盆被重新更换过。姐弟俩守着热烘烘的火盆,手脸都被烤的火热。

可惜从侯府门口到蔷薇苑,这一段路实在走的艰难。雪都有小腿高了,就这还是丫鬟们在子时前不停打扫的结果。但即便如此对姐弟俩来说也很困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好大功夫才回到院子里,人都快被冻傻了。

桑拧月脸儿煞白,鼻尖冻得通红,在素锦的服侍下泡了澡身上才暖和了。

这时已经到丑时了,桑拧月打发素锦去休息,自己在暖融融的房子里写佛经。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王文举。

可今天晚上却屡次想起他。

他们成亲是因为周宝璐有心算计,当时王文举若不答应,她不仅要名声扫地,说不定还要被周家借故赶出来。

虽然那时她将及笄,被赶出来也有能力护住弟弟,可那时她不知王家深浅,只看王文举温文尔雅,爽朗温厚,便在他同意亲事后,只思考了几天,也同意了这亲事。

婚后四年,王文举待她分外爱重。他们夫妻感情也算和美,勉强也称的上一句相敬如宾。

可王文举远在南方书院求学,那书院距离蔚县非常远。且因为他自我要求严格,家里也对他寄予厚望,王文举读书刻苦,寻常很少回家。

只在逢年过节时他会回京,但待得时间也不会久。通常能待个十天半月,但这段时间他要会亲访友,偶尔得空在家待着,他也要读书,也要侍奉父母。

两人能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且许是不喜欢她,许是担心儿子被抢走,王徐氏恨不能时刻霸占着儿子。

即便是王文举晚上与她呆在一起,王徐氏也总有头疼脑热需要儿子去伺疾。成亲两年她依旧没怀孕,王徐氏着急了,夜里找儿子的次数少了,但也借口儿子要读书,总阴阳怪气让她不要缠着男人。

成亲四年,桑拧月和王文举实际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都没两个月。

但他敬重她,爱重她。

也因此,即便在王徐氏刁难她时,他总无力招架,劝服不住他性情执拗的母亲,只让她一味妥协……可就因为他爱重她,桑拧月不想让他为难,便默默忍受。

王文举方去世,她也痛不欲生。可她还没来得及思念他,这段短暂的夫妻情谊,便在王徐氏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渐渐消弭。

……

桑拧月将抄写好的经书一页页撕下来,扔到火盆里。纸叶很快化成飞灰。桑拧月感觉心底里一股轻松,好似她对那段婚姻残存在骨子中的最后一点留恋,也如同方才那些纸张一些,都泯灭在这人世间。

双方恩义两消,自此以后黄泉再见也是路人。

……

这一晚似乎格外安静,雪花簌簌落下,将尘世间所有浮华和喧嚣一并压在地底。

桑拧月这一觉睡得很香,翌日醒来,春雨已经把午膳都准备好了。

等她洗漱好收拾妥当,就见清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神情怏怏的走了过来。

“你今早上何时起的?”桑拧月看见弟弟眼下的黑眼圈,便心疼的问道。

清儿说,“还是和往常一样,卯时初就起了。”

“那你一晚上不是才睡了两个时辰?”桑拧月眉头都皱起来了,对他的做法很不认同。“读书重要,但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保证好睡眠时间也很重要。以后若是前一夜睡得晚了,第二天就多睡会儿。你想着要刻苦,时间不能荒废了,可你看你现在精神萎靡,只怕就是读了一上午书,也没读进去多少。”

这确实是,他这一上午真没学进去多少东西。而且头昏脑涨,一上午都哈欠连天,整个学习速度,比不上平常十之一二。

清儿受了教,几口把饭吃完,然后回屋补觉去了。

桑拧月在院子里遛了两圈,就把素心叫到跟前,琢磨着让她去给奶娘传个信,让奶娘得空过来侯府一趟。

素心问,“姑娘,您是要奶娘开始着手找房子么?”

“就你机灵,什么都能看出来。”桑拧月一脸轻松笑道,“王家被判了行,即便如今王徐氏还活着,她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侯府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我琢磨着,既然没有人身威胁,咱们不如买个宅子搬出去住。自己当家做主,总比寄人篱下要舒服。”

“我知道您什么意思,但是姑娘,你现在让我去把这事儿告诉奶娘,依照奶娘的性情,只怕立马就要起身去找宅子。可今天半上午雪才停止。昨天那场雪太大了,今早我们推门时,门都被堵了一半。街上的雪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清扫,再加上奶娘的腿脚也不便利,这要是摔了滑了,她年纪大了,只怕不好康复。”

桑拧月讶异,“今天上午雪才停么?”

“可不是。姑娘您昨天睡得晚,我们担心吵醒您,今天扫雪的动作很轻。可也扫到将近午膳时候,才把咱们院子清理完。姑娘您看墙角还有树根处的雪,那都是我们拍实在的,就这还有那么厚一堆。”

墙角和树根处的雪确实很多,仔细一看确实还有铁锹拍过的痕迹。可只看雪,那能知道昨天的雪下的究竟有多大。

桑拧月就走出房门,又走出院门,这一看,好家伙,远处的屋顶上雪有一尺厚,蔷薇苑通往外边的小路上,中间的积雪被铲到两边,那两边好厚的雪,往远处看,那雪更厚,整个世界好像一夕间就入了寒冬。

这个情况,肯定不能让奶娘出来走动了。她那个身子骨真要是滑到了,怕不是躺三两个月那么简单。

既然不能喊奶娘过来,桑拧月就准备让素心亲自跑一趟。

一来王家的事情解决了,要和奶娘说一声,好安她的心。二来,宅子的事情还是得托付给奶娘,只是这事情也不在一朝一夕,奶娘放在心里即可,什么时候得闲了,就找掮客问问,就当是消磨时间了。最后,让奶娘千万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她不年轻了,可别不服老。

素心一一应下来,换上衣裳就准备出去。

桑拧月看看外边的天气,又有些不放心了,说她,“若是稍后还有落雪,你就在奶娘那边住两天再回来。这天冷,我这边有素锦她们照顾尽够了,你也松散两天。”

“那可不成。咱们院里总共也没几个人,我要是还不在姑娘身边,姑娘指定做什么都不顺手。我肯定要回来啊,管它天上是下雪还是下刀子呢,我都得回来守着姑娘,姑娘离了我可不成。”

桑拧月和素锦都被她这自恋的模样逗笑了,说她一句,“你就皮吧”,然后撵着素心,让她赶紧出了门。

清儿回房休息去了,桑拧月也不想在房里窝着,就准备去老夫人哪里一趟。

老夫人刚用过膳,她的习惯就是,用过午膳再喝茶消消食,然后就午休。

可巧这个时候桑拧月过来了,老夫人喜的什么似的。一连串的问她,“冷不冷?路上滑不滑?我今天早起问了崔嬷嬷,才知道昨天你们姐弟俩回来时,都要子时了。昨天那雪大的,你们是路上耽搁了不是?”

桑拧月就一一回答,“不冷,路上也不滑,丫鬟们把路段打扫的很干净,我穿着靴子走路很轻便。”

说起昨晚上的事儿,又道,“两位老叔赶车稳重,只是雪太大了,担心车轮打滑,我们就走的慢一些。好在有惊无险回到府里,只是到家时太晚了,我今天早起就没起来,这才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给您请安。”

“你这丫头就是见外。”老夫人一脸欣慰说,“我都说了不用你天天过来请安,你得闲往这边院里来两趟就行,陪我说说话,喝喝茶,那就再贴心没有了。”

老夫人又问她,“昨日的雪景好看么?”

“好看的,望月楼确实是赏景的好去处。”

“昨晚大郎也去了望月楼。”老夫人陡然提起沈廷钧,桑拧月本来松散的心突然提到半空中。她担心事情是不是露馅了,却见老夫人一脸遗憾的说,“大郎昨日陪太子殿下宴饮,到了三更天才回来。一大早又赶着去上朝了,怕是这会儿正难受的厉害。”

桑拧月没说什么,老夫人继续道,“若是知道大郎昨日也去了望月楼,我该让大郎给你们安排个包厢的,那地方他常去,可惜昨天我只想着给你们安排驾车的人,倒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什么叫“他常去”,沈廷钧经常在那种地方宴饮么?

桑拧月还没有解惑,周宝璐却在这时候来了老夫人的院子。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周宝璐,桑拧月讶异不已,老夫人却笑着道,“家里接连两桩喜事,我一个老婆子,年纪大了,不管事儿了,刚好手下又有两个儿媳妇,可不得把她们拉出来当劳力么。”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老夫人还想让桑拧月给她帮帮忙的。

可这两桩喜事,一则是王秀雯在腊月初九出阁,二个是沈玉瑶在腊月二十三及笄。这两桩都是吉事,可桑拧月毕竟是寡居之身,虽说有些人家并不太忌讳此事,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权贵人家都是有点忌讳的。

“娘既然知道把我们当劳力使唤了,回头可得多给我们些好处,不然我和二嫂回头可是要罢工的。”

周宝璐笑盈盈的掀开帘子走进来,满面的笑容却在看见桑拧月后,陡然变得凝滞。

她些阴阳怪气的说,“呦,表妹也在这里?听说表妹昨天晚上去望月楼赏雪了?表妹好雅兴。我昨天也想去的,可惜荣安是个小磨人精,一直喊着让我陪他。我这当娘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家里陪着儿子了。”

桑拧月像是没听出周宝璐话语里的暗讽,不就是没孩子么,以前她会觉得遗憾,现在却觉得幸好她和王文举没有诞下儿女。不然,那孩子该多可怜。

“表姐和荣安母子情深,我这厢为表姐高兴。只是表姐说的也对,荣安还太小了,这时候出去肯定会受凉。还是再等等吧,等过几年荣安再大点,就能带出去了。”

桑拧月的回话很平静,但周宝璐却愈发生气了。

前几天邀请她出门她还推三阻四,结果昨天她就带着清儿赏景去了,还一点不瞒她。她是觉得她这个表姐脾气好,能容忍她在自己的底线上来回反跳是不是?

周宝璐还要再说些什么,老夫人却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茬。

老夫人此时更后悔当初同意这个儿媳妇进门。

不是她做婆婆的挑拣媳妇,可你看看这媳妇究竟哪里好?

她除了长得不差,其余还有那样能提的起来?

真不知道三郎是被她迷了那个心窍,铁了心一门心思要娶她。

可真真是个祸害啊。

从进了门就和妯娌别苗头不说,惦记府里和她老婆子的私产不说,就说拧月究竟哪里得罪她了?她是一边亲近的把人接进府里,一边还要恶心人,把人安排到蔷薇苑去。前几天更恶劣,还在外乱造谣。

——有关施家和桑家做亲一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外人看热闹瞎起哄,实际上是施家有心,桑家无意。可这周宝璐不知道到底对嫡亲的表妹到底多大恶意,竟是传了那样莫须有的谣言,说是施家郎君长得像桑拧月去世的夫君,桑拧月对施家郎君另眼相看,纯粹是因为思念旧人……

这谣言太恶心,老夫人狠了心让人去查。这侯府终究是老夫人住了半辈子的侯府,她若有心去查问某件事情,那也没什么事情能瞒住她。

很快,事情查明白了。

可这事情的幕后主使,却全然不是老夫人所想的,那些无事生非就爱闲磕牙的守门婆子,而是自己嫡嫡亲的三儿媳妇。

老夫人气了好几天,说脑袋不舒服,让周宝璐替她在祖宗们面前跪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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