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拂月再是没想到,来接亲弟弟,竟然附赠接了一个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他磨着后槽牙,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狰狞。
桑拂月冷冷的看向清儿,若这不是嫡亲的弟弟,若这不是兄弟俩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亦或者换做这是雷战那三个皮小子,而眼前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桑拂月现在就要赏他们两脚,有多远让他们滚多远!
心里的怒气一压再压,可总有压制不住的时候。
桑拂月在亲弟弟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你小子先一边去,回头我再和你算账。”他低低的警告着,将清儿挥到了一边。
清儿现在什么感觉呢?
就特别惶恐。
他不由忐忑的问素心,“这真是我大哥么?大哥是不是不喜欢么?”
素心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少爷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带来的这位侯爷!
这位侯爷与姑娘……有点扯不清,大少爷断绝他们两人的往来还来不及。结果小少爷你直接引狼入户,大少爷没一巴掌拍死你,那真是看在你是嫡嫡亲的兄弟的面子上。
素心就劝慰清儿,“大少爷绝对没有不喜欢你,他可能是和沈候有些矛盾,对沈候有些意见。”
“是么?”
“应该是的。”
清儿就看向大哥和沈候所在的方向。然后就看见,刚才还勉强对自己露出一个笑的大哥,现在面上阴森森的。那笑狰狞的狠,总透着些反派的味道;还有那表情,也非常的耐人寻味,不单是带着股挑衅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种“不打死你我跟你姓”的张狂。
这……这真的是自己大哥么?
姐姐口中的大哥,不是风流倜傥,热情好客、颇有侠义心肠的一个软心肠么?怎么越看这个大哥,和姐姐形容中的就越不像呢?
清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常年寄人篱下养出的危机感,却让他自觉自发的离大哥和沈候远远的。
不管是大哥还是沈候,他都得罪不起。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但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儿,他们大人自己解决就好。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才不要操这么多心。
是的,自从见到了大哥,清儿的心理年龄恨不能直接从二十岁直降到两岁。但也不怪他,谁让他现在是有靠山的人?有靠山就不必想太多,毕竟在家长面前,他确实就是一个需要大人看护关照的小孩儿。
他偷懒耍赖万事不管,就这他也有理。
不说清儿如何,只说没了在跟前碍事的人,桑拂月几步走到沈廷钧面前,哼笑着打量他几眼,然后不阴不阳的问,“沈候光临晋州,不知有何贵干?”
沈廷钧看着他,没有和他针锋相对,但说话的口吻也是冷的。“一为公事,二为私事。”
桑拂月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嗤笑几声之后,便散漫的道,“那就祝沈候一切顺利了。”接下来,也懒得与沈廷钧寒暄,而是三两步走到探头探脑的清儿跟前,一把拦住他幼小的肩膀,几乎是提留着他往回走,“走,回家,磨磨蹭蹭走到现在才到晋州,你是属乌龟的?”
清儿很无辜,他还很无语。
客船的行进快慢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一个孩子,自然是大人说何时停就何时停,说何时出发就何时出发。再说,他们来的很慢么?可他们一路上都没敢耽搁,除了晚上休息,天一亮可是就开始赶路的。
清儿又忍不住往后看,侯爷还站在码头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江水。正午的眼光很是绚烂,照射的江面上金光闪闪,好似里边有巨龙的宝藏一般。
而侯爷就站在旁边的码头上,面容模糊在万丈金光中。他的神情他看不清楚,但他身形伟岸,气势如渊,只是简单的站在哪里,便让人望而却步。
但是,但可是,就这么把沈候丢在码头上置之不理,这真的好么?再怎么说,也该客套的招待一下,请侯爷去家中歇个脚、喝个茶吧?
他们这么做真的不会太失礼么?
清儿满脸纠结,桑拂月看他一个劲儿往后看沈廷钧,顿时就不乐意了。使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个臭小子,吃里扒外!”
清儿很委屈,“大哥,我怎么就吃里扒外了?”
这问题桑拂月没办法回答,他就瞪着眼,审视了一番弟弟,然后摸着下巴说,“总归,你以后给我离沈廷钧远一点。那不是个好东西!再让我发现你和他走得近,我打断你的腿。”
许是有血缘关系作祟,这对兄弟俩见面后,丝毫没有尴尬和冷场。桑拂月是自觉的承担起作为大哥的责任,而清儿也适应的很好。毕竟他看到大哥就觉得亲近,而且大哥一举一动都透漏着亲昵。
他虽然没怎么和男性长辈相处过,但是很奇妙的,该怎么和大哥相处,他心中一清二楚。
他对大哥的打也不怕,骂也不怕,甚至心中还有点小叛逆,总想顶个嘴,总想和大哥对着干。
现在一听大哥说不让他和沈候走得近……先不说他一个小小的书院学生,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接触正三品的朝廷大员沈侯爷。就说侯爷对他不薄,他去书院读书,还是多亏了侯爷出手相助,人怎么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这不白眼狼么!
清儿力争,“我怎么就不能和侯爷走的近了?我还想邀请侯爷来家中做客呢。之前我和姐姐在侯府落脚,没少受到老夫人的照拂,如今侯爷到了晋州,是我们该尽地主之谊的时候了。”
桑拂月“嗨”了一声,骂清儿,“你个犟种,你就跟我对着干吧,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桑拂月现在心中火烧火燎的,他得赶紧回去和夫人说一说,得把府里的防卫等级再提一提!
沈廷钧搁着闵州的两桩案子不去管,却千里迢迢来了晋州,这厮绝对来者不善。
桑拂月心里的直觉告诉他,指定是妹妹怀孕的事情败露了。但是他又不愿意相信,在他的千防万防之下,依旧有人探听到妹妹的真实消息……这不是打他威武将军的脸么?
想他桑拂月在军中布防都没这么严格过,如今他把整个府里守得严严实实,整个如同铁桶一般。若是这般情况下,沈廷钧还能探听到妹妹的消息……不行,想想就手心发痒,头皮发麻!
一路上,哥俩说了些闲话,随后便催着车夫快些回府。
清儿对此也没意见,毕竟他也急着见姐姐和大嫂,以及和自己有些相像大侄儿,以及其余两个侄儿。
好不容易马车在桑宅门口停下来,还没停稳当,桑拂月已经提留着清儿的后衣领,兄弟俩一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清儿被勒住了脖子,呼吸都困难,不由挣扎着大叫,“大哥你松开我,我自己走。”
“我拉着你你走得快。别喊了,大小伙子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嫌丢人。”
可比起丢人,显然没命更重要。
好在桑拂月也不是睁眼瞎,看到弟弟憋红了脸,最后还是嘟囔着将人放在了地上。只是他实在不满意弟弟的脚程,觉得弟弟走个路都慢悠悠的,跟大姑娘似的,这怎么行呢?他以后可是要顶门立户撑起桑家的产业,是要当桑家主的人,没点雷厉风行的劲儿,那能行?
桑拂月就说,“回头我得好好练练你!”
清儿:“……”突然就不知道,到底是找回来大哥好,还是不找回来大哥好。
兄弟俩进了门,外边福寿街上摆摊的小摊贩们俱都嚷嚷开了。
这个说,“是小公子回来了吧?我看那模样熟悉的狠,和桑老爷有几分相似。”
“是小公子。上一次大姑娘回来除孝时,小公子就跟在身边。那时候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和大少爷家的老二差不多年纪。不过白白嫩嫩的,看起来文弱的厉害。我还说桑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可得好好养着,不然再出点啥事儿……”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小公子好好的,能出啥事儿?不就长得白嫩点,人看着文弱点,咱们晋州这样的孩子又不少。”
“是,是不少。就是感觉还是得和桑将军家的老大一样皮实才好。那小公子晒得浑身上下一张皮,看着身子骨就结实的狠。”
“你啊你,一会儿这个小公子,一会儿那个小公子,说的我都晕头转向了。”
外边的哄笑和喧闹丝毫传不到桑府里,再说桑府中如今众人正忙着认亲,谁也无暇去关注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常敏君看到这个小叔子,那一瞬间真是瞠目结舌。真的,清儿和雷战长得真是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别看两人差了三、四岁,但雷战常年运动量超标,能吃能睡能玩,他身量嗖嗖的往上飙,所以身高竟然和清儿相仿。
两人虽说是叔侄,但在不知道情况的人看来,这绝逼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只除了一个是黑皮,一个是白皮,一人看着就顽劣的厉害,一人文弱的一瞧就是个书生。但除此外,两人真就跟从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似的。
常敏君一个劲儿惊奇,“这也太像了。”
清儿看到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大侄儿,也有些赧然。赧然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嫂搭话,一张脸便都涨红了。
对比起清儿的腼腆,雷战那真就是个猴儿。
就见这小子先是围着清儿“好家伙”了好几声,然后直接怪叫着说,“这怕不是我小叔,是我亲兄弟吧。”他还想找他爹娘问清楚,是不是早先生下了双胎,只是因为不可控制的原因,所以他兄弟被丢下了……
当然,这些无厘头的话,他根本没机会说出来,因为早在他“好家伙”时,他爹就摩拳擦掌想揍他了。而他一张嘴,熟知他秉性的亲爹就猜测到他嘴里没好话,所以一巴掌盖过去,让他整个老实了下来。
但雷战虽然老实了,但那眉眼却都飞着呢。
他忍不住盯着小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看小姑,再看向他爹。确实一家子好容貌,但是对比之下,全家他爹最丑!
雷战把这话说出来了,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挑衅着他爹的威严。所以也不怪他爹总想收拾他……这次也不例外,他差点被他爹打劈了!
三个孩子在这儿实在过于闹腾,尤其是雷战,多他一个人,就像是屋里多了三百只鸭子。
常敏君实在被他吵的头疼,果断示意雷霜寒,将三个皮小子都撵了出去。
等那三个小子都离开了花厅,屋内只剩下四个大人……不,四个长辈,几人才有闲心关心些别的东西。
虽然清儿早就从姐姐和大哥他们的来信中,知晓了姐姐找到大哥的过程。但是对于大哥从倭寇手下救下姐姐一事,桑拧月之前为防清儿担心,在书信中只是一笔带过。如今有机会了,清儿可不得赶紧问一下详细过程。他太担心姐姐了,当初看到那一段时,吓得心跳险些停止了。
之后桑拧月三言两语将事情简单一说,过程虽简单,但其中的惊险依然吓得清儿脸白。虽然因为这次的遇险,侥幸让姐姐寻到了大哥,但是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姐姐了。
清儿后怕的攥着姐姐的手,一再的要求她,“以后你可不能再自己跑出去了。即便身边带着丫鬟也不行,如果我和大哥不陪着你,姐姐你哪里都不要去,外边真是太危险了。”
桑拧月看他都被吓破胆了,也不管他这要求有多无理取闹,只一劲儿的点头说好。
之后清儿又关切的问大哥,“大哥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么?爹娘呢,大哥也没想起来爹娘的模样是不是?”
有关于桑拂月在闵州时头痛欲裂,想起了桑父桑母的音容笑貌,这件事情出于同样的考量,兄妹俩也没告知清儿。怕他过于担心,也怕他小小年纪想七想八,耽搁了学问功课。不过如今告诉清儿也不晚。
桑拂月就大致的将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在弟弟满脸忧虑的表情中安抚他,“我现在想起的事情越发多了,前两天竟还循着直觉,找到了我埋在樱桃树下的酒水。总会好的,只要时间到了,我总能想起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