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先前把自己隐藏的极好,像是一匹荒野中准备狩猎的独狼,哪怕发动进攻的前一瞬,除了目光以外,他毫无一丁点儿的气息外泄,甚至没有惊动几丈外枝头跳跃的鸟儿。
他的身形飘忽如烟,也无衣襟振动之声。
他的刀都染成了哑光色,锈迹斑斑如多年不曾打理,刃口切过空气时划出一道稳定的弧线,精确瞄准陆泽命门。
速度,角度,力度,精度,时机。
一切条件都把握的无比充分。
即便是换成岳不群在此,也未必能完全躲开这一刀。
可惜他是陆泽,幸而这是陆泽。
刀尖触及宽阔道袍的刹那,刺客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对方惊愕的脸庞,不敢置信又痛苦到无法忍受的抽搐,拔刀之后鲜血喷溅的精彩场面,他甚至闻到了熟悉的、喜欢的血腥味儿。
他喜欢将美好的东西摧残的感觉,他更喜欢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用最恶劣的手段打翻,踩在脚下,肆意蹂躏。
他即将享受猎物的哀嚎,那将令他愉悦至少一个月。
中了……嗯?!
刺客蓦地清醒,然后就看到一只宽阔大袖中,探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刀身三分之一处。
然后,一股他平生未见的可怕力量在那一点爆发,百炼精钢打造的短刀发出无法承受的哀鸣,断成两截!
余力顺着刀身逆行,迸裂他虎口,挫伤他手腕,震麻了整条手臂,更有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闪电般刺入经络,直逼丹田。
“那是幻觉,他早有防备,我上当了!”
刺客几乎瞬间洞悉真相,毫不犹豫的一掌拍过去。
提聚到巅峰的气功修为,足以击碎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没有什么血肉之躯能够抵御。
他的耳中听到一声轻笑,同时又一只泛着玉色光泽的手掌遽然出现,丝毫不错位的与他掌面紧贴,动作柔和优雅,甚至小心翼翼。
刺客的手碎了,前臂也炸得血肉模糊,半边身子麻痹,像是一只破麻袋往后抛飞两丈,结结实实拍在石壁上。
他后背的骨头断了好多根,肺部破裂,嘴里喷出血沫子,竭力将眼睛瞪圆,死死盯着那张英俊的令人讨厌的脸,含混的发出疑问。
“碎金指,铁掌功,你究竟是谁?”
陆泽抬起微微泛红的手掌,皱着眉头叹道:“我是不是有点太暴力了,坏人的命也是命,这不好。福生无量天尊,今天必须多念三遍‘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他在悟通气剑之道后,顺带将绵掌到铁掌的关隘打通,弹指出掌皆可发出一身神力。
只是没想到这掌法如此强横,用力过猛了。
随后又看向奄奄一息的刺客,疑惑的问,“你既然来刺杀我,怎会不知道我是谁?我却要问问你是什么人,无冤无仇的下这等狠手?”
刺客说不出话来,你故意制造没有防备的假象,甚至以精神异力扰人心神,暗地蓄积力量痛下杀手……你如此的阴险歹毒,把实力隐藏的那么深,明摆着是要坑人么?
简直不当人子!
刺客颤抖着举起还算完好的右手,想用那半截刀子割断自己的喉咙。
陆泽闪身过来一把抓住其腕脉,顺势以真气彻底封死其丹田,啧啧嗔怪道:“你不能随随便便的放弃,人的生命何其宝贵,要珍惜。”
珍惜你大爷!
刺客很想啐他一脸唾沫,但此时连呼吸都无比艰难,甚至没有陆泽刻意以真气吊着他的命,不用半刻钟就能顺利咽气。
他的两眼上翻,胸膛急剧起伏,感受到陆泽的手在他身上里外搜了一遍,不禁想大笑三声。
既然出来做黑活儿,身上怎么会带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
想知道我是谁,等你死了以后再说!
他心里生出一丝丝的快意,或许这是绝望之中唯一的慰藉。
不料,又有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不要折腾他啦,这人的身份我大概知道。”
是谁,怎么会如此的残忍,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非要无情的掐灭?!
刺客怒急攻心,剧烈抽搐两下,嗝儿一声彻底断气。
陆泽松手,任由尸体颓然滑落,转身看向几丈外那位身材瘦长的青袍老者。
神识感知中,那具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内,有一道峻拔如华山的锋锐之意凛凛生威,似乎有斩断一切的无匹威能,却又被一道轻纱般的灰雾所笼罩,如同剑鞘将其盖世锋芒牢牢的锁住。
当今世上,能有如此剑道修为的人,还恰好出现在此地,只可能是他。
风清扬。
陆泽抖搂两下道袍,正身正心,双手抱拳,揖礼道:“贫道守和,见过风老前辈。”
那老者似乎并不惊讶能猜到他的身份,点下头,淡淡的道:“随我来。”
陆泽并不迟疑,随他下了东峰,经鹞子翻身来到下棋亭。
站在“博台”刻字边,遥望莽苍天地,远方玉带蜿蜒,烈风呼啸,如仙之将举。
二人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风清扬问道:“你知道当年陈抟老祖在这里与宋太祖下棋的典故?”
陆泽微笑道:“当年宋太祖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生恐得位不正无法服众,便抬出陈抟老祖来做一场戏,让天下人看到他是得到神仙肯定的。本朝永乐帝靖难夺了侄子的皇位,于是大封武当山,抬举张三丰为神仙,也是一样的用心。
只可惜了朱洪武,本来以布衣之身复汉家衣冠,得国之正千古所无,因而定鼎之后伐山破庙整顿淫祀,几乎将邪魔外道一举荡平,让炎黄故地重现朗朗乾坤。”
后边不用说,永乐帝一番作为,佛道为首的外路势力卷土重来,让洪武大帝的多年辛苦一朝丧尽。
陆泽脑海里浮现出一首诗,想了想没念出口。
风清扬没料到他能举一反三,还拉扯到别的上头,狠起来连自己一起骂,本来想说的话憋回去许多。
沉默片刻,又问:“那为何后来老华山派又放弃了华山道场,数百年保持低调不问世事?”
“功成身退,天之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知足。”
风清扬的眸光陡然犀利起来,沉声喝问:“那你呢,知不知足?”
陆泽倒背双手,悠然道:“我知不足。”
风清扬有点烦躁的一挥袖子:“你们这些牛鼻子,老的少的都一個样,说话云里雾里。”
陆泽两手一摊:“想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掏出钱来,总得做一做表面功夫嘛。”
风清扬嘿嘿冷笑两声,收起锋芒,问道:“以你今日的武功,天下大可去的,华山派那两手剑术未必能入你的法眼。难道,你想要我的独孤九剑?”
陆泽摇了摇头:“你那剑法过于繁杂,非有上智者不能学透悟通,我现在还不想自讨没趣。”
令狐冲后来只学了怎么用,剑理如何完全不懂,因为那需要极其高深的易理为支撑。
风清扬叹道:“是啊,这门武学自晚唐创始以来,数百年间寂寂无名,便是门槛太高之故,且只能用于杀伐争斗,于家国大事全无用处。”
他不自觉的又陷入抑郁沮丧情绪。
不过马上又调整过来,回头望向南峰思过崖,意有所指的道:“我也不问你如何得知诸多秘辛,那里……”
陆泽一摆手:“我只想知道,二十多年前你被骗去江南,当真只是为了娶个老婆?”
风清扬勃然变色,浑身炸开剑气,吹得砂石纷飞,数片松针卷入其中,登时化为粉末!
陆泽无视那随时可能将他切碎的可怕威势,一字一顿的道:“柳沉舟把郑和宝图交到了我手里。”
袖子一抖,拿出那卷轴,托在掌中。
风清扬收起剑气,两眼死死盯着卷轴看了许久,忽地转身跃下石亭,远远丢来一句话:“那人应是‘白板煞星’的徒弟青海一枭。”
话音未落,闪烁几下消失在松柏掩映之间。
“多谢。”
陆泽拱手相送,心道应该是左冷禅的手段了。
而后无声一笑,低头看向“博台”石刻,表面新增了许多道细密的划痕,那是剑气外泄造成的损伤。
他低声喃喃道:“这世界越来越有趣了,老风已是如此强悍,那提早现身江湖的东方不败,又是何等神奇,莫非是青霞姐姐的模样,还是……”
他抬头仰望苍穹,旭日光芒遮蔽之下,那璀璨星空到底是真是假,看似一模一样,谁知道是不是有某个伟岸存在一手拨弄?
“你们想玩,道爷就奉陪到底。”
驻留片刻,陆泽径直回到镇岳宫,将遇刺之事告知岳不群,但没提风清扬。
岳掌门怒形于色,拍案喝道:“他们太过分了!有什么事冲着岳某人来便是,为何要连累到道长?”
赶紧赔礼,告罪一声,急匆匆赶去查看尸体。
估计他心里也清楚,可能是谁在搞事情。
另外防卫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也暴露出华山人手不足的致命短板,外人究竟还是靠不住啊。
陆泽也当做无事,照常吃饭读经,岳不群也迟迟没有查到刺客身份。
接下来几天,陆泽却没再见到风清扬,他也不着急,鱼饵已经洒下,不愁空军。
转眼到了定下的收徒大典日子,华山上下披红挂彩,装扮的颇为喜庆。
林震南夫妇陪着洛阳来的金刀王老爷子全家,提前一天上山来,看到陆泽在,又是一通热情到让人受不了的奉承。
陆泽总觉得王家那些人看自己眼神不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