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没那么容易相信陆泽的说辞。
他狡诈了一辈子,说得真话屈指可数,对任何人都保持一份猜疑,已经成了习惯,难以更改。
这道人吹的牛皮如此之大,或许只是大言欺世?
慕容博的眼神中才透出怀疑,便听陆泽又道:“你或许以为荒唐无稽,贫道可以明言相告。佛门老秃们认为‘不依国主则法事难成’,你当真以为他们就那般老实?错了。”
慕容博世代准备兴复大燕,各种造反的历史也是研究过的。
佛门与道家开始时都不老实,都不止一次掀起过席卷天下的大动荡,然后被捶的收敛了爪牙,才有了如今看似驯服的表现。
可这都是一种表象,真以为他们会乖乖遵从国家律法,规规矩矩的弘法传教?
陆泽眼眸中透出讥诮:“三十年前,你谎报军情与少林玄慈,令他出面号召天下武林群雄,前往雁门关截杀萧远山,结果酿成惨案,却未达成挑拨宋辽开战的目的。”
慕容博心中又是一震,却比刚才要轻了许多。
他暗暗认定,这道人出身来历定然非凡,对自己的过往底细十分了解,才能设下陷阱,引自己上钩。
“自那以后,你时时担忧遭人追究责任、秋后算账,家也不敢多待,东躲西藏,不得安寝。后来你不甘心,潜入少林偷学七十二绝技。
最近几年,因乔峰坐稳丐帮帮主之位,武功修为一日千里,你生怕被揭露往事,酿成灭门惨祸,干脆装死。”
陆泽一件件揭穿他的行动内因,分析的未必全对。
慕容博脸色变幻不定,也不知是真被戳中心事,还是装的。
陆泽忽然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你是在故意挑起战争,少林老秃们早已看穿你图谋,假做不知,故意配合,无论最终结果成败如何,你都是铁板钉钉的罪魁祸首?”
“什么?!”
慕容博失声叫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心惊了。
三十年来,他每每想起雁门关一战,都认为是一着妙棋,可惜未经全功,甚为遗憾。
陆泽却说是佛门老秃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自己懵懵懂懂当了工具人,这如何能忍?
慕容博冷笑道:“你这道人,暗地里与佛门相争,便要哄骗老夫来当先锋,编造这等谎话来欺人?”
陆泽嘴角现出嘲弄笑意:“你以为,以本真人的武功修为,若只是打压老秃,还用如此大费周章?”
天龙世界是武功称雄,陆泽能一举拿下慕容博,天下间可为对手的绝无仅有。
老家伙再次被他怼的自闭了好一阵。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慕容博练武一辈子,看遍天下千百门派武功,还偷学了少林七十二艺,到头来仍不是他一合之敌,这比任何话语都要打击人更狠。
老家伙本就机心重重,三十年来疑神疑鬼,整个人精神都不大正常了。
他不自觉顺着陆泽的话推想开来,越想越觉得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陆泽又加上有力的砝码:“无论佛道,都有出世、入世之法。所谓扶保龙庭,得到人王赐封,在世称神,便是入世法的功果。可另有一途,更为超卓殊胜,便是造世之道。”
“造世?”
慕容博心头恍惚,隐隐震动。
“造天下之大势,开前人未有之功业。”
陆泽站起来,舒展双袖,如包揽乾坤,气吞寰宇。
“依靠他人赏赐打发算什么,何如自己凭本事再造乾坤,令正法大道行于天下,布道弘法,另立地上天国?”
慕容博声音颤抖:“你是说那玄慈……”
“未必是玄慈,也可能是背后的其他老秃。你注意看天下诸国,大理、吐蕃都已成佛国,稳固不可动摇。大辽佛法鼎盛,连太后都叫观音奴。西边夏国民间供佛成风,几代君王想更易风俗,都未能成功。
东边倭奴亦是变异佛法以神道治世,只剩下大宋没有彻底变色。”
陆泽随手指点,一副宏图在慕容博面前展现出来。
“只要挑起宋辽战争,千百万民众陷入痛苦无法解脱,必定求助于释门,则这片万里江山重造佛国,整个天下都要听相同的宣号。此等功德,积累多少世才能换来?”
“是啊,这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天下邦国、亿兆生民为棋子,纵横捭阖,再造乾坤。”
慕容博露出向往之色,也明白了陆泽的意思。
三十年前,那群老秃能如此操作,今天他也照方抓药,来一把大的?
“可如今民心思定,你一個人,便是加上我慕容家,又有何能为?”
慕容博头脑很清醒,远比他那倒霉儿子更懂得世道人心。
陆泽倒背双手,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看大宋根深蒂固,我却以为是风雨飘摇,他们快活不过二十年了。”
“之前我说过,天下诸国都在比赛谁腐朽的更快,而你们目光不及的偏远蛮荒之地,新生的挑战力量正在快速崛起。此消彼长,不用二十年,看似稳固的大厦,只需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慕容博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塞外荒漠,立即听出他说的是哪里。
“白山黑水的女直,或者极北草原的游牧野胡,甚至更西边的黑衣大食?”
他难以想象,就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蛮荒野人,有什么资格动摇宋辽江山?
不过路泽说的诸国内患,却十分符合他的观察结果,这也是他假死潜伏,暗中搅动风雨的动力之一。
天下将乱,要乱中取利。
只不过,现在自己受制于人,毕生辛苦都要做了嫁衣。
陆泽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冷笑道:“你以为贫道在乎那个人间至尊的位子?呵呵,皇帝虽然尊贵,又怎比得上长生道果,不朽之神?”
“这道人一定是疯了。”
慕容博自以为看穿了他的本质。
又是一个修行秘法搞坏了脑子的家伙。
他见识过无数佛道高手,里面很是有些陷入迷障不得解脱之人。
什么长生不死,什么在世佛陀,什么智慧永恒,什么帝业不朽,统统都是狗屁。
“也罢,事已至此,便拼上自己这把老骨头,陪他疯上一场又如何?”
有个比自己更带癫狂的家伙顶在前头,他慕容家复兴大燕的种种举动,便不再那么显眼。
你能利用我,我也能反过来借力于你,最后生死胜败,各凭天命。
慕容博深深吸一口气,手抚剧痛的胸骨,微微躬身:“真人但有差遣,慕容氏无不尊从。”
这不是降服、屈从,而是认清实力差距,暂时蛰伏,摆出合作的姿态。
陆泽哈哈大笑起来,看那眼角眉梢,似乎陷入皇图霸业的幻觉之中。
其实他心里冷静如冰。
费了半天唾沫,总算打消这老儿的强烈死志。
接下来许多事,还要他来奔走推动,可不能浪费了辛苦擒下的优质工具人。
“接下来,丐帮将有剧变,贫道会把少林也扯进来,至少让那般老秃老实个几十年。而后,你父子要设法洗清身上污泥,联络天下群雄为我所用。别整日把什么复兴大燕挂在嘴边,那是在把可用之人往敌对方向上推!”
陆泽不轻不重的点出这家人的大毛病。
人家造反都藏着掖着,你们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胡人出身。
如今大宋对胡汉之分极为敏感,慕容家的姓氏已经很令人警惕了,别再节外生枝,那是自断根基。
慕容博未必心服,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先听命再说。
陆泽目的达成,扔给他一粒疗伤丹药,挥手任其离开。
既然已经收下为工具人,日常维护、保持健康工况,还是要的。
……
整个过程,都在陆泽先天气场笼罩之下,除了他俩,其他人都没听到任何声音。
王语嫣等人武功虽高,也只是知道有人来袭,后来见风平浪静,也就抛之脑后。
接下来直至苏州,途中一切顺利。
他们换船转道燕子坞,再次来到参合庄。
阿朱阿碧为回家而喜悦,王语嫣发现曼陀山庄人去楼空,她妈连个暗记都没留下,不知去向,顿时怏怏不乐。
段誉有心安慰,却想到兄妹关系,也是纠结无比。
倒是慕容复这厮,估计一直关注他的行程,此时刚刚从外间赶回来,拿出近三个月的“作业”,任由陆泽抽查检阅。
其实燕子坞势力经营百余年,凑齐上千人马轻而易举,陆泽看重的是态度,再就是他有无长进。
成果还算令人满意。
这小子将参合庄该做了后方司令部,以四大家将为中间层,将策划的种种行动方案分解传达,令末端那些在太湖立下水寨的盗匪,能够如臂使指,听从指挥。
此时,人马齐聚,旗号也立起来,只等一个指令,发起第一次行动。
慕容复以为,陆泽会逼迫他们举起反旗,亮明旗号,攻打县城。
“糊涂,人力难得,队伍建设不易,哪能如此靡费。”
陆泽直接否了他提交的所谓行动计划,也不管这是一种试探,反而看起了其他关于武林动向的情报。
“不是要起兵造反?”
慕容复好似一拳打在空处,连续小半年的辛苦劳碌,结果给他轻飘飘一句话给否了,合适吗?
他心中生出一股怒气,那张儒雅俊逸面庞都扭曲起来,拳头捏的嘎巴作响,恨不能一拳捶扁了这道人的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