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发下来,顾云霁扫了一眼题目,都在意料之内,其中有一道他还做过类似的。总之,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顾云霁胸有成竹,稍微思考了一下,便行云流水般地答起题来。
三日后,县试考试完毕,考生们鱼贯而出。
走出考场,顾云霁吐出一口浊气,活动了一下因蜷缩而变得僵硬的筋骨,正准备回家,就看见了程炎笑着朝自己走来。
顾云霁不想赖账,见状于是唤来旭冬,准备掏银子。
程炎却说:“顾公子且慢,在下不想要公子的银子。”
顾云霁动作一滞,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程炎神色和煦,语气不急不缓:“在下想要顾公子将我引荐给令尊顾老爷,甚至,引荐给顾正德老大人。”
顾云霁看着他这一身寒酸,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说:“哦?那你当时还找我要钱干什么?况且,就你这副样子,凭什么要我引荐给我父亲,还要引荐给我祖父?你不觉得你有些不自量力吗?”
程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倒也不恼,十分自信地说:“在下自恃才高,本次县试定能拿到前三名,也算有资格在令尊面前露个脸。之所以向公子要钱,也是为了让您放下戒心,顺利与我换号,方才有此刻你我好好说话的机会。”
望着对方澄净深邃的眸子,顾云霁一时也有些看不透,闻言他轻哈一声:“阁下借与我换号想攀上松江顾氏,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不知你如此钻营,于科举一途又有几分把握,这般行事,是否高估自己了?”
程炎谦和地略低了低头:“公子见谅,在下也是出于无奈。如你所见,我出身贫寒,十岁上下家人才凑齐银子给我开蒙,我若不想点办法,就凭我家那点浅薄的底蕴,又能支撑我在科举上走多远?为了自己前途考虑,在下只好变着法儿地努力和松江顾氏这样的大家族搭上关系了。”
好一个聪明的野心家。顾云霁这样想着。
虽然这程炎的行事让他有点不舒服,但他还是答应道:“阁下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依你所言,只要你本次县试考到前三名,我便将你引荐给我父亲,若我父亲赏识你,愿意扶持你,那是他的事,若是不然,你也莫要纠缠。至于我祖父那……等你有够得上他的资格,再说吧。”
程炎还是一副从容的样子,微笑着说:“那是自然,就此说定。待七日后县试放榜,顾公子便能知道我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顾云霁见状不再多言,转身回家去了。
七日转瞬即过,今天便是县试放榜的日子。
顾云霁一晚上都睡不踏实,索性早早地起来,带着旭冬直接到放榜的地方等候。
天才蒙蒙亮,这里却已经站了不少人。顾云霁一眼便看见满脸忐忑的江康时,走过去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来得这样早!你不是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
江康时被吓得一个趔趄,转头看见是他,又松了口气,后怕地抚抚自己的胸口:“祖宗!你可吓死我了!我这不是睡不着吗,与其在家里干等着,还不如来这和大家一块紧张。话说回来,你不也来得挺早?”
“我也睡不着啊,一想到今天就放榜了,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哎,这才县试,我就紧张成这样,这要是到了乡试和会试,指不定怎么样呢。”
“可不是吗,难怪那么多人考中之后都疯了,换我我也疯。”说着,江康时又自嘲道,“咱们这想的也太远了,县试都还没出成绩呢,就想着乡试和会试了。眼看放榜还要好些时辰呢,且等着吧。”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放榜的官差才姗姗来迟。
官差们敲着锣鼓,以身为界,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里面的人则忙着往墙壁上贴榜。
“都退后!退后!不要拥挤!榜就在这里,早晚都看得见!”一个官差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旭冬眼力好,一眼便在榜上瞧见顾云霁的名字,兴奋地大喊起来:“少爷!少爷!你中了!案首!您是第一名呢!”
顾云霁闻言看去,果然看见“第一名华亭县顾云霁”几个大字。见此,他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他才发现,手心里被自己捏得全都是汗。
“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第十九名!”这时,旁边的江康时也大笑出声,回头见顾云霁也榜上有名,欢喜得一把将他抱住疯狂晃动起来,“云霁!咱们都中了!哈哈哈哈!咱们是秀才啦!”
“咳咳咳,康时,你先放开我,咳咳……”江康时力气大,手下没个轻重,顾云霁被他快勒得喘不过气了,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
旁人见状,无不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不可能……怎么会没中呢,这不可能……”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双手颤抖,紧张得大汗淋漓,鼓着双眼将榜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实在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眼睛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周围人急得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眼看都没有效果,只好七手八脚把人抬着去找大夫。
一会儿,顾云霁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将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发现程炎的名字赫然排在自己之后,名列第二。
还真是县试前三,他说中了。
顾云霁面上不显,心中骇浪翻滚,回首恰好对上程炎的视线。
对方似乎未曾料到案首的归属,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惊讶。见顾云霁也在看他,程炎脸上的讶异转瞬即逝,很快换上一副谦逊和煦的表情,笑着冲他微微颔首。
顾云霁朝他走过去,还未说话,程炎就先拱手道:“恭喜顾公子高中案首。”
顾云霁此时知道此人不简单,语气再不像先前那般散漫,正色道:“如你所说,你真的考到了前三名,之前是我小看你了。那么我也不会食言,过几天空下来了,我便将你引荐给我父亲。”
程炎始终神情不曾有过大的波动,客套着说:“顾公子言重。在下也不曾料到您能考到案首。”
这程炎出身贫寒,跟自己说话语气也十分客气谦逊,但顾云霁总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不将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气,仿佛他们这些衣食富贵的世家子弟都是蠢笨如猪的饭桶一般,除了出身好,半点不曾强于他人,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除开这个,他倒是很佩服程炎的谋略成算,十岁才开蒙,这才几年就能考到县试第二名,这已经不是天才了,简直是鬼才。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心计和天分,此人不可小觑。
抛开心里的不快,顾云霁不冷不热地和程炎来回客套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