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会试放榜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京城还没有消息传来,顾家众人虽未明说,但心里都有了猜测,好在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过分失望,只默默等着顾云霄归来。
每年县试过后,县令都要照例接见勉励前三名。这一日,顾云霁衣着整齐,和第二名程炎,第三名魏熙早早地来到县衙等待陈荣的到来。
不一会儿,一个嘴边留着小胡子的师爷在门外喊道:“县令大人到!”
县令陈荣穿着崭新的官服,脸上挂着官方的笑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进门来。
三人见状,连忙起身行礼:“学生顾云霁、程炎、魏熙见过县令大人。”
陈荣和蔼地将三人扶起,说:“都很年轻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今后可要更加努力,早日中举,给我们华亭县争光啊!”若是本县中的举人、进士多,说明此地文风鼎盛,这自然也是县令的政绩。
看见顾云霁,陈荣面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我看了你的卷子,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一般,可谓是笔力深厚。今年三月你大哥顾云霄才中了举人,现在你就得了案首,一门双才子,不愧是松江顾氏的子弟。”
随后,他又转向程炎:“程炎对吧?县学的余夫子几番向本官力荐你,说你虽然出身寒微,但天赋奇佳,若不是开蒙晚,早就中了秀才,看来他果然没说错。”
或许是从未享受过父母官接见这般殊荣,不等陈荣开口,名列第三的魏熙就激动得满脸通红,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说:“学生魏熙,仰慕县令已久,今日得见大人尊容,倍感荣幸!这是学生写的几首诗词,敬请大人斧正!”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纸,递了上去。
陈荣本来正准备将他扶起来,见状笑容一垮,接过纸张看也不看就扔在一旁,冷着脸道:“我朝历来重文章轻诗词,你不将心思放在科举上,竟钻研这些靡词滥调!前朝怎么亡的?正是废帝整日吟诗作词,荒废国事所致!”
看魏熙被吓得瑟瑟发抖,他语气又和缓几分:“你年纪小,脑子一时不清楚误入歧途也可以理解。今日本官就不追究了,你还是要将心思放在正途上,一心科举才是。”
“本官听闻鹿溪书院最近要开始招生了,你们可将自己的文章投过去试试,若能被录取,进入鹿溪书院读书,也算是你们的造化。”
鹿溪书院是全国最有名的几家书院之一,以输送科举人才闻名,每次科举整个书院都能考中十多名进士,七八十名举人,一旦进入鹿溪书院读书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官场,是无数学子梦想中的学府。
只可惜鹿溪书院的生源被世家垄断,每次招生都是从官宦子弟中挑选,若是没有家里做官长辈的推荐信,一般人很难进去。虽说书院偶尔也会从社会面招生,但名额太少,除非特别有天赋,否则这一条路很难走通。
陈荣也没指望三人的文章真能被鹿溪书院看中,只是偶然想起来,就随便提了两句。
勉励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众人各自散去。顾云霁刚从县衙走出来,就看见神色焦急的旭冬。
“三少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大少爷病了,病得严重!被人抬回来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顾云霁吃了一惊,来不及多问,快速朝家跑去。
一进顾云霄的院子,顾云霁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他皱了皱眉头,进屋就瞧见躺在床上的顾云霄脸色苍白,双颊凹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病了好些日子了。
他走过去,握着顾云霄的手,感觉到他瘦了不少,问道:“大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病得这样重?也不见给家里递个消息?”
顾开祯在一旁低着头按着眉心,一言不发,看不清他的神色。顾云霄的随身小厮哭得两眼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少爷,大少爷他会试前就感染了风寒,咳得厉害,考完试就病得更严重了,饭都吃不下去,全凭着一口气撑到放榜。”
“可,可大少爷落榜了,他一下子整个人就垮了,短短几天瘦得就剩一把骨头。还不准我们告诉老爷和夫人,小的没办法,就只能一边给大少爷治病一边往家赶,但这么久了,大少爷的病怎么都不见好。”
“大夫怎么说?”
顾开祯撑起头,整个人萎靡得像老了十岁,哑着嗓子说:“大夫说,风寒只是诱因,霄儿是压力太大,郁思成疾,他将精气神都放到会试里头,一看见落了榜,撑着他的那口气就没了。”
顾开祯越说越难受,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将他逼得太紧了,我老是让他和他堂兄比,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听见响动,顾云霄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顾云霁回来了,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三弟,你回来了。你的县试怎么样了?”
顾云霁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闷闷地说:“考过了,案首。”
顾云霄眼睛一亮,撑起半边身子坐起来,说话也有了力气:“是吗?那可太好了。大哥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一会儿,药熬好了,顾云霄在小厮的服侍下喝了药,借口要休息送走了众人,却将顾云霁留下。
如大夫所说,顾云霄的病主要在心里,此刻听见顾云霁考了案首,他心情愉悦,气色好了不少。谈起会试落榜,他神色落寞:“我没用,不像堂兄顾明宣,人家一次就考中了进士,给父母挣了多少脸面。”
顾云霁宽慰道:“大哥,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父亲母亲很为你骄傲,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顾云霄闭上眼,自顾自地说:“上次我中举,你看父亲母亲多高兴啊,我很少见他们那么高兴。父亲因此还带咱们去府城,要知道,往年父亲都觉得自己没出息,没脸去见祖父的。”
“其实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次会试没多少把握。但我想要他们一直高兴,想要父亲在祖父面前更有脸面,弥补他当年的遗憾。可……我让他们失望了。”
顾云霁知道,自己这位大哥看似一直都很温和,但他把什么事都揣进心里不跟人说,父母的希冀,祖父的忽略,顾明安的轻蔑……一件又一件,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终,还是将他压垮了。
顾云霁紧紧攥着他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道:“大哥,我都明白。你放心,从今往后,这个家的担子,我会和你一起担的,不会再让你那么累了。”
这话是说进顾云霄心坎里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弟弟明亮坚定的双眸,心里某根弦一松,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
“好啊,三弟如今考了案首,比大哥当年还有出息,我相信你。”
或许是接受了自己落榜的现实,又或是解开了心里的结,日子渐渐过去,把碗底的药一次又一次喝到见底后,顾云霄的身子也终于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