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方郎亲启:端午一别,吾思君甚矣。行走坐卧,饮食寝寐,皆觉寡淡无趣,盖因未见君之音容,心中寂寞空虚,如同丧失三魂七魄,毫无精气留存,仅剩血肉皮囊而已。”
苏旗拿着情书,走到门口处高声念起来,黏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入众人耳中。
苏旗的声音在学堂之中回荡着,原本喧闹拥挤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个个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的好奇和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旗手里的信纸,时不时还用探究的余光瞟向一旁脸色发青的方子归。
“吾年近不惑,漂泊海洲之间,数十年混沌沉浮,本以为今后皆是潦倒无依,一生就此草草终了。不想福州府码头得遇方郎,君仙姿神容,吾一见倾心,再顾钟情。顿感如微茫黯夜中,有明灯皓月之光辉驱散空寥,消除迷惘,令吾孤寂之心得以抚慰。”
“年近不惑?”听到这,一个学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这听起来怎么不对劲?不太像是个姑娘写的啊,莫非……”
另一个脑子快的学生当即一拍手,激动得脸都红了,不停地催促身边的同伴:“快快快!拿纸笔!我要听写下来,不然说不定一会儿就不记得了!”
闻言,周围人顿时都反应了过来,立刻手忙脚乱地翻开书箱拿出笔墨,在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复述中在纸上记起来。
苏旗才不管别人在做什么,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情书的朗读之中。虽然内容是他亲自所拟定,早就烂熟于心,但他仍然声情并茂,读起来声音夸张又饱含热情,听起来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君如清风朗月,不嫌吾一介海商举止粗俗,形容鄙陋,与吾互通情意,彼此结为契兄弟,于月老庙前盟山誓海,约定携手共度此生。”
学生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契兄弟?我没听错吧?方师兄他……”
“龙阳之好!”一个学生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直接一嗓子叫了出来,“这是龙阳之好哇!方师兄他居然,居然喜欢男人!”
书院里的日子单调死板,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学生们都快无聊疯了。此时骤然听见这么大的八卦,心里惊涛骇浪翻滚汹涌,人群像炸药桶一般瞬间被点燃,讨论的声浪一丈高过一丈。
“虽然听说江南,特别是临海一带好男风,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活的有断袖之癖的人!”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吧?我家乡那一带这样的人可是不少。不过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一般都是偶然兴趣来了玩玩而已,就算要找男宠,也是找年龄比自己小,相貌俊俏体态娇柔的。竟从没见过方子归这样,主动上赶着给老男人做契弟的!”
有人害怕地抱住双臂护在自己胸前,扭扭捏捏地退后一步,掐着嗓子说:“啊?我住在方子归隔壁宿舍,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不会看上我吧?我虽然相貌俊俏,举止风流,可我不喜欢男人呐……”
对面一人被他这副油腻的样子刺痛了双眼,皱眉道:“就你?算了吧!胡子拉碴脸比炭黑,粗眉塌鼻子还不爱洗脚,三里外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油味儿,方子归应该还没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
“你胡说八道!我哪有这么恶心?”
“我说的是事实,你就有这么恶心。瞧瞧,你脚上那袜子都发黑了,多少天没洗了!”
“嘘!”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旁边的学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面的苏旗,“小点声,没看见苏旗还没念完呢!”
闻言,众人慢慢安静下来,纷纷把头转向前面,竖着耳朵等苏旗的下文。
看见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苏旗满意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吾年长君十余岁,君偶见奇巧玩物,欢欣鼓舞犹如孩童,姿态娇俏甚是可爱。此番君加冠在即,吾却要远航贸易,琐事缠身,无法亲至杭州祝贺。故随信寄来一支玉簪,加冠之时束发固定,以作贺君成年之礼。”
“君持此簪,可睹物念人,暂抑相思。待吾海贸归来,再同君窗前秉烛夜话,耳鬓厮磨,共享一室缠绵。”
“情长纸短,难尽牵挂,望君善自珍重。——契兄四郎手书。”
苏旗一鼓作气念完了剩下的所有内容,读到最后几句时特意放缓速度,语气夸张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同时还配合着手上动作做挥别之态,看起来十分不舍,颇有几分“情意浓浓”的味道。
“啧啧啧,缱绻缠绵,写得真好。”
苏旗赞叹一声,随后将信仔细地叠起来放回方子归的手上,明明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是装作震惊的样子,戏谑道:“没看出来啊方师兄,你居然有这癖好。”
“苏、旗……”方子归措手不及,没想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此时气得头脑发昏,脸色也从铁青转为苍白,已经没有精力去找对方算账了,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方子归还是头一次丢这么大的脸,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他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一阵眩晕袭来,眼前越来越黑,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身体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了。
几个和方子归交好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扶起他的身子,试探道:“方师兄,你没事吧?你先坐下歇会儿,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是啊是啊方师兄,这肯定是有人恶作剧,端午你不是和我们在一起吗,哪有和什么契兄缠绵厮磨……”
“闭嘴!别再说了!”方子归此时再听不得什么契兄之类的字词,闻言抬起头来大吼一声。他眼眶通红面目狠厉,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易怒又暴躁,把说话的那人吓得一颤。
方子归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手心的钝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压下内心的愤怒和狂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件事情背后的因果。
他哪有什么做海商的契兄,今天摆明了是有人设计他,想令他当众出丑。但包裹上面什么信息都没有,信里的字迹和落款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会是谁呢?
对了!玉簪。他突然想起了这个很关键的东西。
可徐书华一向谨慎胆小,她一个女儿家是不敢也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情的。当天山长宅院里,知道玉簪一事的人除了他和徐书华,还能有谁?
等等,好像确实还有一个……
想到这,方子归站起身来,走向角落里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某人,问道:
“是你做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