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兰一家人都围在李云海身边,弯腰低头盯着被拆开的电视机看。
李云海问道:“家里有没有烙铁和焊锡,要是再有把镊子就更好。没有的话,我回学校去取一趟,我宿舍啥都有。”
沈国明道:“隔壁老张家有,他儿子跟人学过半年电器修理,后来嫌辛苦就没干了,家伙什都是齐全的。秀兰,你去借一下。”
沈秀兰应了一声,轻盈的走了出去,到隔壁借了工具过来。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男一女,都是隔壁老张家的孩子。男的二十多岁年纪,留着平头,虎头虎脑的,身强体健,是个大块头。女的跟沈秀兰差不多大,穿着水红色的连衣裙,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男的名叫张俊,他妹妹叫张洁。
张俊双手抱着胸,乐呵呵的看着拆开的电视机,啧啧连声:“这可是牡丹牌的电视!不好修的啊!沈叔家的电视机上次坏了,我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后来还是送到维修部才修好的。”
沈秀玲轻哼一声,说道:“张俊,你修不好,不代表别人修不好!李云海他是专业的。”
张俊笑哈哈的道:“专业?他刚从学校毕业,只怕连电视机都没有摸过吧?他搞得懂里面的结构吗?他知道这些线路板都是做什么用的吗?我跟着师傅学了半年,都没整明白呢!”
李云海从沈秀兰手里接过工具包,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的都是维修工具和材料,几乎样样俱全,倒是十分便利,他熟练的取出烙铁和焊锡,又拿出一把镊子。
张俊夸张的道:“你们真让他上手啊?这电路板可金贵了,他要是不会修,把电路板给烧坏了,那你就得换板子,那就不是20块钱可以修好的了,起码得花一两百块钱了!”
方佩华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吗?”
张俊道:“我当过学徒,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的严重性质!我就是因为搞坏了别人送修的一台彩电,才被师傅赶回来的。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我看这小伙子,嫩得很,他哪里懂修电视机啊!让他修个收音机还差不多。”
方佩华紧张的道:“李云海,要不你先别修了,你帮忙装上,我们送到外面去修。”
李云海一脸笃定的说道:“阿姨,就一個电容松动了,我把这边焊一下就好。”
方佩华道:“我不是怕你修不好啊,我是怕你修坏了。”
李云海无语的摇了摇头:“阿姨,这电视机我修过了,如果机子点不亮,你就送到外面维修部去修,所有的钱我来出!这样总行了吧?”
沈秀兰道:“妈,你就让云海试一下吧!他在学校,经常和同学举办义修活动,帮人修个收音机什么的呢!”
张俊冷嘲热讽的道:“秀兰,你说对了,他们这种学生,也就修个收音机啥的了!大件可不是这么容易修的!”
沈国明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在看,见他们吵起来了,便沉声说道:“行了,都少说两句!拆都拆开了,就让李云海试下吧!”
他是一家之主,一锤定音,其他人没有二话可说。
李云海麻利的将那个电容元件补焊完毕,前后只用了一分钟时间。
“好了!”李云海喊道,“小玲,插上插头,开机看看。”
沈秀玲哎了一声,飞快的插上了电源插头,打开电视机电源。
“咦!亮了!”沈秀玲高兴的拍起了小手。
沈秀兰嫣然笑道:“云海,你真厉害!”
可是,高兴不过三秒钟,电视机的屏幕亮了一下,又灭了,只在中间显示一道亮亮的光栅横线。
“哈哈哈!”张俊揶揄的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行啊!半桶水非晃荡得很,这下晃出毛病来了吧?沈叔,你家这电视机,依我看啊,还是送我师傅那里去修吧?”
李云海淡淡的道:“这是小毛病。秀兰,你家有没有缝纫机油?”
沈秀兰道:“有啊!你要那个油做什么用?”
李云海道:“这是电位器条阻接触不良引起的,最好是用专门的触点清洁剂润滑,现在没有那东西,用缝纫机油代替也是可以的。”
沈秀兰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一小瓶缝纫机油来。
李云海关了电视机,拔下插头,从张俊的工具包里拿出把小巧的一字螺丝刀来,在电路板上找到条阻器,用螺丝刀伸进缝纫机油瓶里,沾了一点油出来,滴在线路板上的两个电位器上。
他又用一字起子,将两个条阻器轻轻的旋转了几下,然后又将其复原。
沈秀兰好奇的问道:“云海,这是什么原理?”
李云海道:“你家买的这是二手的电视机吧?这机器有些年头了,条阻器不灵敏了。现在再试试,绝对行!”
不等他吩咐,沈秀玲插好了插头。
开机!
电视屏幕上显示出满屏的白色雪花。
“好了!好了!”沈秀玲开心的笑道,“快插上天线!”
李云海插上天线。
电视里传来节目的声音,画面随之出现。
一切正常!
沈国明嘿嘿笑道:“没看出来啊,李云海,你还真是个行家里手!不错,不错,你这个无线电,学得扎实!”
张俊一脸的不服气,无奈的摇头:“瞎猫碰上死耗子!哼!”
李云海摇晃电路板,看电视机画面闪不闪,见画面很稳定,便说道:“行了,这电路板两三年之内,应该不会再出毛病了。”
他将电视机装好,把工具装进包里,递给张俊:“谢谢你。”
张俊接过工具包,和妹妹张洁回家去了。
沈秀兰端了一杯水来递给他喝。
李云海咕噜几口就将一杯水喝完了,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叔叔,阿姨,小玲,我先走了,再见。”
方佩华道:“吃了西瓜再走,秀兰,拿刀出来切西瓜吃。”
李云海道:“谢谢阿姨,我还有事,以后再来拜访你们。”
沈秀兰见他执意要走,喊道:“云海,你等等。跟我来一下。”
李云海不解其意,跟着她走进卧室。
卧室中间摆着一张木床,一侧是大衣柜,柜旁是一台缝纫机。屋里一角立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桶,这是城里人用来洗澡用的。讲究的人家还会扯一个浴帐,用绳子把它穿好,挂起来,围成一个圈,空出一条缝当出入口,长长的大木桶放在里面,就变成了简易的洗澡间。
至于厕所,那得上屋外面的公厕。家里只有当夜壶用的马桶,晚上拿出来用,不用的时候就塞进床底下。用完之后,第二天得提到公厕倒掉,还得洗刷马桶。
“云海!”沈秀兰大胆的拉住了他的手。
李云海吃了一惊,沈家人就在外面呢,这屋子又不隔音。
沈秀兰却浑不在意,说道:“你回家乡后,一周给我写一封信,听到没有?”
李云海嗯了一声:“我知道了。秀兰,你想过没有,或许莪们真的并不适合对方?”
沈秀兰还以为他是因为母亲的话而伤心,所以动摇,说道:“不,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说着,她缓缓的靠近李云海。
她身上散发着淡幽的清香,脸上的绒毛是那样的清晰可见。她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她抿着嘴,肤白如新剥的鲜菱。俏白的脸,似乎被月光漂过的大理石,又似乎月光本身。一头黑发,如同用冬天的黑夜作为材料,乌黑发亮。
李云海的吸呼瞬间变得急促,全身的血液向脑门聚集,让他变得轻飘飘的,像飘在云端似的。
他俩虽然谈了两年的恋爱,但也仅限于躲到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牵牵手,说一些让彼此心跳加剧的甜言蜜语,还没有更多的接触。
沈秀兰眼里迷漫着水雾一样的情意,缓缓闭上双眼,离李云海越来越近,吐气如兰,喃喃的说道:“云海,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方佩华的一声大喊:
“秀兰!”
这一声喊叫,有如投进湖里的石头,把正在戏水的一对鸳鸯给惊散了。
方佩华见里面没有答应,用力拍打着卧房门:“秀兰!我进来拿个东西!”
沈秀兰答应一声,然后无奈的拉开了房门。
方佩华狐疑的打量女儿,又看看李云海,说道:“李云海,你记住我们之前的约定,三年之内,你若没有能力在省城安身立命,你就不应该欺负我家秀兰,这对你、对她,都是负责任的表现,也是你一个男子汉的担当!”
李云海一个深呼吸,沉着冷静的说道:“阿姨,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他又向沈国明和沈秀玲告别。
沈秀兰送李云海上了公交车,看着车子渐渐驶远,满腹离愁的回到家里。
方佩华端坐在椅子上,沉声道:“秀兰,你过来。”
沈秀兰恹恹的提不起一丝兴趣:“妈,干什么呢?”
方佩华道:“你明天就去商业局报到。还有一个事情,你和李云海之间不合适,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个人问题。”
沈秀兰的性格看似柔弱,实则刚强。今天她头回带李云海回家,本想得到父母的祝福,结果却遭到母亲的万般刁难,让她心里极为难过。
此刻,她忽然之间就发飙了,歇斯底里的嘶吼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云海不适合我?我就认定他了!我非他不嫁!”
方佩华气怔了,手抚着心口,蹙着眉头,指着女儿道:“你、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国明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我看李云海那小伙子还不错,人长得高大,谈吐大方,举止得体,没有农村人的那种拘谨小气,动手能力也很强。我看哪,这孩子以后会有出息。”
方佩华道:“你是算命的?还能看出来他有出息?我跟你们说,李云海再有出息,如果他不能调到省城来工作,分隔两地就是不行!我没瞧不起他的意思,我也不嫌弃他是农村出身。只要他能来省城,那我就不反对他们在一起。”
沈国明摆手说道:“行了,孩子们都还小呢!李云海刚才的话,说得很对。几年以后,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不必多言!”
方佩华这才闭了嘴。
沈秀兰抿抿嘴唇,扭头进了里屋,嘭的将房门关紧了。
且说李云海离开沈家后,回到学校宿舍。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
今天回老家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有火车到达县城,县里也没有班车回家。
李云海已经拿到了工作报到证,报到期限有一个月,也不用着急回家。
他下午五点半到食堂吃了个饭。
宿舍里的同学都走了,他一个人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待着,便到外面走一走。
西州工业技术学校附近有好几所大中专学校。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西州艺术职业学院,这也是省里名气最大的艺术院校,号称西州艺术家的摇篮。
很多国内外知名的艺术家、歌唱家、舞蹈家、戏曲家、戏剧家,像著名的李谷艺、张吔、甘平、万茜等明星,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李云海他们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到艺校闲逛,因为艺校有两道独特的靓丽风景。一是绿树成阴、繁花似锦的校园景致;二是赏心悦目、婀娜多姿的艺校美女。
饭后,李云海习惯性的来到艺校闲逛。
经过大礼堂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音乐声,原来艺校晚上要举办毕业汇演,演员们正在里面做最后的排练。
李云海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看到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台上跳舞,那欢快的舞蹈,轻盈的体态,身姿是那么的飘逸,看上去像是仙女在翩翩起舞一样,让人沉浸其中。
那优美的舞姿,轻快的步伐,灵活多姿,让人如痴如醉。李云海看着痴迷了,心里有些爱慕,信步走了进去,就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音乐声突然嘎然而止。
跳舞的女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礼堂后面的控制室窗口,有个男生喊道:“机子坏了!”
这个年代的组合式音响,一般都是由音箱一对、收音头、均衡器、功放、黑胶唱机、卡式录音机组成,有CD机的就不会再配备黑胶唱机。CD机1982年就有了,但价格昂贵,非一般人所能接触到。
我国机器制造业还不够发达,当时不管是进口原装的,还是国内组装的,一套这样的设备可不便宜。
台上的人乱成了一团,有人喊道:“演出马上就正式开始了!这个时候机子怎么能坏呢?快喊人来修啊!”
“今天是星期天,现在又是晚上了,去哪里喊维修人员来呢?要不喊电工过来试试吧?”
“电工?他又不懂电器维修!”
“这可怎么办呢?有没有备用的设备?”
“没有啊!这可是索尼牌的机子,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出过问题。”
“快想办法吧!”
李云海走近舞台,喊道:“喂,同学,是不是录放机坏了?让我看看吧!”
台前台后十几个人,一齐看向李云海。
一个青年男人问道:“你会修?”
李云海道:“我先看看是什么毛病吧!”
青年人看起来是个老师,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说道:“行,你来试试。”
这是一套索尼的立式落地组合音响,这也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尺寸的平板振膜喇叭,落地的大喇叭低音单元是银灰色的平板振膜。
一套这样的设备,售价一万六,这在当时绝对是天价,绝对是当年的神器。
也只有艺校这样的单位才配得起了。
这套设备是双卡式的,集收录放诸多功能于一体,可以外接音响设备,放磁带伴奏、歌曲,十分的方便实用。
然而,李云海却知道,这套设备里面配的收录机、功放、收音头等等,都只是索尼的入门级产品。
现在的故障是,磁带放进去以后,按键按下去没有反应,那个按键就像失灵了一样,再用力一点按下去的话,那按键就卡住动不了。
磁带无法播放,整个音响设备罢工。
李云海问他们要螺丝刀。
控制室里有工具箱,一般的工具都有。
李云海拆开了设备的后盖,检查电路板和线路。
现场的工作人员、演员,正在更衣室和后台准备演出的学生,都跑了过来观看,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个严严实实。
刚才在台上跳舞的姑娘,也站在旁边,俏丽的双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青年老师问道:“同学,能修好吗?”
李云海心里有数,说道:“能修好,20块钱。”
旁边有人说道:“都是一个学校的,你怎么张口闭口就谈钱呢?”
显然,他们都把李云海当成艺校的同学了。
李云海笑道:“我只收20块钱的修理费,算得上很便宜了。这套设备是上海无线电三厂组装的,要卖一万多块钱呢!而且已经过了保修期,你们送到维修部去修的话,没有两三百块钱修不好。”
青年老师道:“你确定能修好?你有工具和配件吗?”
李云海道:“你给我钱,我三分钟就帮你弄好。这是学校的设备,反正你们可以找学校报销啊!”
青年老师道:“行,你修好了,我肯定给你钱。我是老师,我还骗你不成?”
有人道:“蒋老师,快点吧!时间来不及了!”
蒋老师见李云海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想着也不怕他跑了,便掏出钱包来,数出两张大团结,递了过去:“这是20块钱。你赶紧修好吧!”
李云海接过钱,也不看,随手将钱一折,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动手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