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府大牢昏暗而潮湿,漆黑的过道上只有一盏壁灯。也不知从哪里漏过来的风,将昏黄的烛火吹得不住摇曳。
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内,孛罗不花披头散发,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目光茫然,手上和腿上都锁着铁镣。
在他对面的牢房中,蔡氏再不复光鲜亮丽,头发跟鸡窝一样,靠坐在墙角,双手搅在一起,目光凄迷。
脚步声划破寂静,几名狱卒走到蔡氏牢房前,一阵咣当声,打开了大锁,朝蔡氏喝道:“出来吧!”
蔡氏浑身一颤,抱膝缩在墙角,战兢兢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一名狱卒没好气道:“牢饭吃上瘾了不成?你可以走了!”
蔡氏又惊又喜,急忙起身要钻出牢房,忽然脚步一顿,整理起头发和衣服来。
狱卒们大为不耐烦,纷纷出声催促。孛罗不花忽然扑到木栏前,大叫道:“能不能把我也放了?”
这些狱卒都是刚服上徭役的普通百姓,没有不恨孛罗不花的,一人伸脚踹在木栏上,冷笑道:“狗鞑子,你也想走?还是继续让爷们招呼着吧!”
孛罗不花吓得朝后一跌,朝蔡氏喊道:“王妃,你出去后定要想办法救我啊!”
蔡氏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大牢。
天空明媚,空气清新,蔡氏站在大牢门口,待目光适应明亮的阳光后,方才踏步离开了大牢。
刚出总管府大门,就瞧见站在大街上翘首以盼的父亲和兄长。
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委屈,眼泪簌簌落下,朝两人奔了过去,紧紧抱住蔡员外。
“父亲!”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蔡员外轻拍着她后背。
蔡涵哭得更大声了,泪水浸湿了蔡员外衣襟。
蔡恒沉声道:“妹子,别在这里哭,先上车吧。”
蔡涵哽咽了一下,收了哭声,与父兄一起上了马车。
车轮辚辚,朝着蔡府返回。蔡涵哭了一阵,心中舒服了许多,问道:“父亲,家中可还安好?”
蔡员外欣慰道:“多亏你哥哥见事明朗,咱们全力向总管府示好之后,总算重新站稳了脚跟。”
蔡涵松了口气,低声道:“朝廷有没有派兵过来攻打?”
蔡恒瞟了妹子一眼,道:“你是怕朝廷打下江都后,把全城人都给屠戮了吧?”
蔡涵点了点头。
蔡恒笑道:“你不必担心,朝廷的人还没有来。就算来了,也不可能打下江都!”
“为什么?”
蔡恒掀起车帘,指了指外面道:“你瞧瞧大街上百姓们的表情?”
蔡涵探头出去观察了一会,吃惊道:“他们好像都很高兴!”
蔡员外哼了一声,肉痛道:“他们当然高兴了,江都城所有大户都把田捐给了总管府,总管府又把田按户分给百姓,他们能不高兴吗?”
蔡涵默然了一会,道:“毕竟是起义军……”
蔡员外骂道:“这些百姓如今听不得任何人指责总管府,昨天老鲁在酒楼骂了一句张阳泉,被几名酒客给打了!”
蔡涵道:“收买人心罢了,我就不信他们没有私心!”
蔡恒瞥了她一眼,道:“妹子,分田并不仅是总管府这么做,其他起义军也都给百姓分田。可那些百姓却不像咱们江都的百姓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蔡涵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北门军之前就获得他们信赖?”
“这并非主要原因!”
“那是为什么?”
蔡恒缓缓道:“总管府并不仅仅是分田,而是真心打算把田分给每一户百姓!”
蔡涵愣道:“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蔡恒正色道:“其他起义军也分田,却并没有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总管府不同,他们详细制定了完善的分田计划。”
蔡涵忙问:“什么法子?”
蔡恒道:“他们把江都数千村镇都编为甲保镇,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十甲一镇,设镇长。由保长或者镇长去县衙,为全保或全镇办理领田手续,再下分给各自村民。”
蔡涵怔了一会,道:“短时间内,他们怎么选出保长和镇长,不怕这些人中饱私囊吗?”
蔡员外哼了一声,道:“根本没选,那些保长和镇长全都是龙潭寨寨户,有的寨户男人在军队,竟让女人当保长!”
蔡涵低声道:“这也正常,总管府出身龙潭寨,自会善待自家寨民。”
蔡员外瞪眼道:“你不知道,那些寨民原本都是些低贱流民,如今竟反成了江都城的管理者。连我遇到他们都得客客气气,真是乾坤颠倒了!”
蔡恒笑了笑,道:“不管他们出身如何,这些人却真的在好好干事,把江都城郊管理的不错。”
蔡员外撇嘴道:“那是分田的缘故,随便换个乞儿去治理村社,也是这个光景。”
蔡恒也不和父亲争辩,道:“总而言之,如今江都百姓们都死心塌地的拥护着总管府,再加上三万江都军镇守,朝廷别想打下咱们江都城!”
蔡涵点点头。蔡员外这次也没有反驳。
蔡恒看了妹妹一眼,笑道:“妹子,你可知道,如今江都城内提到最多的是哪個名字?”
蔡涵想了想,道:“自然是总管张阳泉了!”
蔡员外笑道:“不,百姓们提的最多的人是郭欢!”
蔡涵愣了一下,道:“郭欢是谁?”
蔡员外笑道:“他是郭念生的侄子,现被任命为江都县令。”
蔡涵道:“这人听都没听说过,定是靠着他叔叔的关系才当上县令。”
蔡员外笑道:“这你就错了!一开始很多人确实不看好他,尤其是分田之事由他全权负责。我和你兄长都以为他会贪污受贿,把分田之事搞砸!”
蔡涵奇道:“这么说,他把事情办得很好了?”
蔡恒淡淡道:“虽然分田还在进行,但根据目前情况来说,他把此事办得条理分明,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蔡涵叹道:“想不到龙潭寨随便一个人就如此了得,难怪他们能夺下江都!”
蔡恒笑道:“妹子,这个郭欢不仅能力出众,而且一表人才,改日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如何?”
蔡涵脸色微变,咬着牙道:“父亲,兄长,你们特意在我面前提起此人,不是没有用意吧?”
蔡员外苦笑道:“我们是为你着想,如果你一天不改嫁,别人都会把你当做镇南王妃,以后你在江都还怎么待下去?”
蔡涵默然半晌,道:“要我再嫁可以,不过这次我要挑选自己中意的人!”
蔡恒笑道:“当然是你自己决定,你看上谁了尽管开口,哥哥去帮你分说!”
蔡涵想了一会,发现自己以前认识的青年俊杰多是蒙古人和色目人。
突然,张阳泉假扮的澳国使节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赶忙摇了摇头,苦笑道:“兄长还是改日带我去见一下郭欢吧!”
便在这时,一辆马车与蔡府马车交错而过,车中传来一道撒娇的声音。
“小姑,你就帮帮我嘛!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这句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信你才有鬼!”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
蔡涵感觉后面那道声音颇为熟悉,仔细一回忆,似乎是沈千千的声音。
眨眼间,那辆马车便去得远了,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蔡恒也听到刚才的对话,沉着脸道:“是沈家的马车,那女的叫沈千千小姑,应该是沈万三女儿!”
蔡涵奇道:“听声音应该有二十多岁了,沈万三女儿都这么大了,那沈万三该有多老?”
蔡员外眯着眼道:“沈富比你爹的年龄都大!”沈富是沈万三本名,万三是别人对他富甲一方的尊称。
蔡涵没有再问,她最小的姑姑也和她差不多大年龄。
蔡恒沉声道:“沈万三之女既然来到江都,说不定他本人也过来了!”
蔡员外哼了一声,道:“应该不会,自从杭州被朝廷收复后,那老小子便把产业转移到江州去了,最近应该不会离开江州!”
蔡涵看了眼蔡恒表情,道:“兄长很害怕沈万三吗?”
蔡恒淡淡道:“我怕的不是沈万三,而是沈千千与张总管的私交。沈万三很可能利用这份关系,把我们蔡家赶出江都!”
蔡涵浑身一颤:“应该不至于吧?”
蔡员外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沈富这老小子做事最阴毒!当初他去台州通番时,受到台州本地大商排斥,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
蔡涵摇了摇头。
蔡员外冷冷道:“他为了巴结台州本地大商朱家,把沈千千许配给朱家三公子。后来他巴结上方国珍后,又一脚把朱家踹开。据说朱家就是被海盗灭门,很可能就是沈富从中捣鬼!”
蔡涵脸色微白,道:“难怪您这么排斥沈家进入江都!”
蔡员外沉着脸道:“虽然张总管和方国珍那种海盗不同,不过现在不比以前了,咱们家以后行事一定要倍加小心,明白吗?”
蔡恒、蔡涵齐齐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