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府宅也在鹂园一条街,两女便没有乘坐马车,一路步行。
走了没多久,忽见一座府宅大门从内打开,一名高瘦汉子从宅中走了出来。
沈千千见了那人,便停下脚步,福了一礼道:“山指挥使有礼了。”
山猪从家丁手中接过马缰绳,朝沈千千随意的点了点头,问:“沈姑娘这是要上哪去?”
沈千千一直觉得山猪对自己态度有些阴阳怪气,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多寒暄,只说:“随便逛逛。”
山猪也不再多言,瞥了沈丽秀一眼后,翻身上马而去。
沈千千正要继续前行,忽然发现沈丽秀愣愣盯着山猪离去的方向,浑身发颤,奇道:“你怎么了?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沈丽秀颤巍巍地道:“不、不认识。”
沈千千瞧出她在撒谎,挑着眉道:“真的不认识?”
沈丽秀苦着脸道:“小姑,这件事你就别问了,知道了你反而会不欢喜!”
沈千千道:“欢不欢喜由我自己决定!你若是不告诉我,你就自己去找何太公吧!”
沈丽秀叹了口气,低着头道:“小姑,他是朱家的三公子。”
沈千千脸色唰的变得苍白,苦笑道:“难怪他对我那般态度,他估计一直以为朱家是我们害的吧!”
沈丽秀扁嘴道:“都怪爹爹,什么人不好结交,非要去结交方国珍那个大混蛋!”
沈千千默然不语。沈丽秀不通商事,自然不明白方国珍势力有多么强大,尤其是海上势力!
没有他点头,沈家就无法通番。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山猪如今在江都军地位极高,又很受张阳泉信任。
他若对沈家藏着报复之心,对沈家来说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小姑,你怎么了?”沈丽秀歪着头问。
沈千千压住心中忧虑,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们去何家吧。”
两人来到何府宅外,正要敲门进去,忽听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
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从车上下来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
沈千千认出两人是候百四和李二的夫人。
“两位夫人有礼了。”她拉着侄女朝二人行礼。
徐嫂急忙摆手:“不、不必多礼。”她还不习惯身份上的转变。
杨荥则大方多了,还了一礼,道:“沈姑娘不必多礼。”
打下江都后,她便嫁给了候百四,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徐嫂对沈千千极有好感,热情地拉住她手,道:“沈姑娘也是来找何家妹子的吗?这位妹子是?”
沈千千把侄女介绍给二女,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有件事想来找何太公帮忙。”
杨荥是個玲珑心思,道:“莫不是和招贤馆有关?”
沈千千点头道:“正是如此。”
徐嫂执着沈千千手道:“这事不必找何太公,找何家妹子就成,老太公最听她话。走,咱们进去说,我们帮你说项。”
沈千千道了声谢,跟着二女一起进入何府。
沿着长廊而行时,沈丽秀左顾右盼,发现宅中有很多道士,朝沈千千低声道:“小姑,何太公是位道士吗?”
沈千千急忙斥道:“别胡说,这都是何太公的朋友。”
杨荥听到两人对话,笑道:“这些道士都是何太公兄长的朋友,何太公兄长是一名道士。”
引路的何府总管哼道:“当初我们何家被欺压时,这些道士一个都不肯出手相助,如今却都觍着脸找上门来。我们家太公最不耐见他们!”
杨荥淡淡道:“这些道士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巴结关系来的吧?我听说总管府最近下了一条政令,和尚道士的特权都被取消,也要纳税服劳役了。”
沈丽秀呆了一下,心道:“总管府这般无礼,不怕佛祖天尊降罪吗?”
沈千千道:“所以他们是来找何太公求情的了?”
何府总管撇嘴道:“他们想的倒美,我们太公才不会帮他们说话。”
说话间,前方走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何小妹。她欣喜地道:“两位姐姐怎地一起来了?”
徐嫂笑道:“我们听说你父亲请了个精通医道的朋友,要给老妇人治疗眼疾,所以过来瞧瞧。”
何小妹一脸忐忑地道:“唉,那位世伯已经看过阿母的眼睛了,说并无把握,只能姑且一试了。”
她与赵德胜结婚后,夫妻恩爱异常。每日见母亲因眼疾之故,生活无法如意,便一直存着帮母亲治好眼疾的念头。
以前在山寨时,这想法也只能藏着。如今山寨入主江都,大家日子都好了,她便四处打听优秀的郎中。
结果还真寻到一个,那人叫王蒙,本隐居在杭州黄鹤山,外号黄鹤山樵,与何太公有过一面之缘。
何太公负责招贤馆事务后,给江浙一带很多有名望的人写了信。
王蒙也收到信,非常喜悦,于是下山奔赴江都,住进了招贤馆。在何太公举荐下,得了一个总管府参事的职位。
后来何小妹去请王蒙为赵母治眼疾。王蒙性情古怪,觉得去赵德胜家治病,别人会觉得他是为了巴结赵德胜,有损清誉。
于是立下条件,治眼疾可以,必须来何太公府邸治疗。他与何太公是朋友关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了。
何小妹征得丈夫同意后,便带着赵母暂时住回娘家,让王蒙治疗眼疾。
王蒙每天晚上才过来开一济药,从不多做停留。
在何小妹引领下,众人来到客房,问候了赵母。接着,返回何小妹房间,由徐嫂说明沈千千二人来意。
何小妹仔细询问了一番罗贯中情况,得知他是写杂剧的,露出为难之色。
徐嫂忙道:“写杂剧也没什么,我就最爱看杂剧,我觉得那些先生都很了不起呢!”
杨荥微笑道:“我们家候百四曾说过,张总管最不爱看别人出身,只重才干,妹子不必多虑。”
何小妹碍着徐嫂和杨荥求情,实在抹不开面子,便道:“那好,这件事我会和父亲分说,三日内定能有回复。”
杨荥朝沈千千笑道:“只要何家妹子答应了,这件事就算成了。”
何小妹也不反驳,笑道:“我最近听相公提到一件有趣的事,也不知你们听说没有?”
徐嫂笑问:“是不是郭副总管娶妻的事?”
此话一出,众女齐声娇笑,只因郭念生再娶的妻子是一名蒙古贵族的妻子。
那蒙古贵族被抄家时,郭念生去计点财物,恰好看到那蒙古女子。也不知怎么,一眼就看中了对方,厚着脸皮带回了家。
当初郭念生为了救秦家姐妹,全家被脱脱抓捕杀害。秦苓君对他一直颇有愧疚,所以在这件事上全力支持。
郭念生自己倒不好意思了,悄悄在家中把婚事给办了,谁都不请,比纳妾还简略。
沈丽秀融不进她们话题,觉得没趣,拉了拉沈千千,示意告辞走人。
沈千千却毫无反应,笑眯眯地听她们说话。
这时,何小妹好不容易止住笑,摆手道:“不是这事,你们听说没有,最近城中有消息说,韩山童的妻儿都藏在咱们江都城中呢!”
此话一出,杨荥脸色大变。
徐嫂并未注意到她表情变化,还问道:“韩山童是谁?”
何小妹道:“就是红巾军江北首领,刘福通都是他部下。”
徐嫂吃惊道:“那我家相公以前也是他部下吗?”
何小妹想了想,道:“名义上应该是的,不过属于不同山头,应该不用听他命令。”
沈千千最先注意到杨荥表情不对,关切道:“杨夫人,您怎么了?”
杨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众女见她脸色难看,便不强做挽留。徐嫂提出要送她回去,也被她拒绝了。
杨荥一路回到家中,默默坐在大厅一张桌子边,盯着闪烁的烛火发呆。
酉时过后,府中下人把胡小宝从官塾接了回来。胡小宝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道:“杨姨,你怎么啦?”
杨荥勉强一笑,道:“没什么,今天在学堂见到林哥儿了吗?”
胡小宝道:“见了,中午用食睡觉时,都是和林哥儿一起。”
杨荥面色严肃了一些,道:“小宝,你林哥儿姓什么?”
胡小宝呐呐道:“姓韩,不过对外面人不能说姓韩,要说姓候。”
杨荥松了口气,道:“小宝真乖。”
胡小宝低声道:“不过林哥儿不喜欢别人喊他候林儿,有次别人喊他候林儿,他大发脾气,说自己叫韩林儿!”
杨荥霍然起身,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胡小宝仰着头想了一会,道:“应该有四五天了吧。”
杨荥慢慢坐回了椅子上,轻轻道:“我知道了,你去做功课吧。”
胡小宝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道:“杨姨,今天先生讲课时,讲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于掌上!我听不明白,你能不能帮我讲讲?”
杨荥愣道:“先生没有说明吗?”
胡小宝摇了摇头,噘嘴道:“今天讲课的是寨子里的郑老夫子,他讲课时从来只知道自个念,根本不讲解。”
杨荥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要爱护百姓,制定同情爱护百姓的政策,治理天下就很容易了。”
胡小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小脑袋,嘴里重复着杨荥的话,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