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大营有一个集议大帐,是专门用来商谈重大军情的地方。
当天下午,整个徐州大营官职达到四品的武将全都收到了召集令——在集议大帐中商议要事,召集人雪雪。
雪雪除了是枢密院使和后军主帅外,最重要的身份是哈麻的弟弟,而哈麻是元帝身边第一宠臣。
故而收到雪雪的召集令,没有谁敢不去,就连荆王和西宁王也不例外。
王蒙哥也在召集范围内,收到命令后,他不敢多耽搁,立刻换上盔甲,朝着集议大帐而去。
这几日,他冷眼旁观,大营中发生的事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先是濠州战败,紧接着贾鲁被指勾结濠州贼兵,致使濠州军失败而定罪。再接着,贾鲁畏罪自尽。
王蒙哥这种混迹军营多年的老狐狸,自然知道这中间的联系,也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
平心而论,他心中也颇为矛盾,他现在是西宁王的人,按理应该站在脱脱一边。
然而脱脱让贾鲁当替罪羊的事,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贾鲁死不死他并不在意,死了更好。他在意的是脱脱身为中军统帅,竟为了包庇兄弟,让身边的亲信顶罪。
对王蒙哥来说,最大的愿望是剿灭江都贼兵,一来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来也是为双方的多次交锋做一個了断。
如今徐州聚集了这么多精兵悍将,兵力又超过了四十万,他本来很有信心能够击溃江都军。
然而先是濠州战败,紧接着又发生这种事,他相信明眼人不止他一人,这对士气的打击很大。王蒙哥心中的必胜把握也微微动摇。
当然了,他也只是不满而已,要让他去找脱脱抗议,那是不可能的事。
集议大帐位于辕门与脱脱帅账之间,王蒙哥很快便来到大帐前。
正要进去时,一名陌生将领忽然从一座军帐后走了过来,朝王蒙哥拱手道:“阁下就是董大帅麾下的王将军吧?”
王蒙哥之前一直听董抟霄调遣,外间也有很多传言,说他是董抟霄心腹,所以他没有否认。
“我是王蒙哥,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陌生将领从背后取出一根木棍,递给王蒙哥道:“请将此物交给董大帅,另外带一句话给他。”
王蒙哥看了看棍子,似乎像个小一号的门栓,皱眉道:“什么话?”
陌生将领道:“让他不要进集议大帐!”说完不等王蒙哥多问,转身就走了。
王蒙哥心想自己现在是西宁王的人,没必要再帮董抟霄带东西捎话。
再说了,这事很可能与脱脱、雪雪的争斗有关,更不想牵扯进去。于是将木棍随手扔了,迈步进入集议大营。
此刻大营中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将领,大部分都是元军中的百战猛将。
众将的心思都和王蒙哥差不多,不打算掺和到脱脱与雪雪的争斗中去,在营帐中站成两列,安静的令人诡异。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脱脱带着荆王和西宁王先行过来了。
又过了一会,雪雪带着太不花和董抟霄也进入大帐。
帐中只有六个坐位,脱脱坐在上首主位上,荆王和西宁王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其他三个位置是雪雪、太不花和察罕帖木儿的位置。
荆王性子最急,立刻站起身,暴躁道:“雪雪,之前贾鲁的事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你为何还要召集大家来集议大帐?”
雪雪并不理他,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空位,皱眉道:“左军统帅怎么没到?”
太不花道:“我派人去催一下。”
刚要出营,外面忽然进来一名将领,朝太不花拱手道:“左相,我家大帅昨夜偶感风寒,无法参加今日集议,特命末将前来向左相和掌使致歉!”
太不花心知察罕帖木儿不愿卷入进来,看向雪雪。
雪雪冷笑一声,不再等候察罕,朝脱脱直接发难:“丞相,贾鲁的事,我还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咱们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为好!”
西宁王正要反驳两句,脱脱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朝雪雪道:“也好,不知雪雪掌使觉得哪里不妥?”
雪雪大声道:“请问丞相,你说濠州之战责任在贾鲁,有何证据?”
荆王怒道:“那封信就是证据!”
雪雪冷笑道:“那封信就你们见过,我们大家谁都没见过,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封信!”
西宁王道:“雪雪掌使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个清楚,也速,把信给他看!”
也速向脱脱看了过去,脱脱沉默不语。
雪雪尖声道:“怎么,不敢给人看吗?”
脱脱终于点了点头,也速从袖中取出信,递给雪雪,道:“请掌使看清楚了,这封信就是城防卫搜到的罪证!”
雪雪将信接到手中,朝董抟霄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点燃一个火折,慢慢靠近信纸。
荆王怒道:“雪雪,你想毁掉证据不成?”
雪雪并不理他,用火在信纸周围烤了一会,眼睛开始发亮,只见信纸最上方,慢慢显出一排小字。
他拿起来一看,不由哈哈大笑,旋尔厉声道:“脱脱丞相,你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脱脱眼中精光闪动,没有说话。
雪雪面向众人,大声念道:“感谢脱脱丞相替我除去贾贼,扬州大总管张阳泉拜上!”
一扬手,大声道:“你们听听,这封信分明就是江都贼子陷害贾鲁的信,咱们的脱脱丞相却不明黑白,将最信任的大将给杀了,真是可笑至极!”
众将齐齐变色。
王蒙哥脸色变得很难看,心想脱脱被张阳泉如此戏弄,实在丢了蒙古人的脸!
西宁王和荆王也都不吭声了。
雪雪昂首挺胸,仿佛一只求偶成功的大公鸡,将信递给太不花,道:“拿过去给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王蒙哥伸头去看,发现信上写的内容和雪雪念的完全一样,心中对脱脱失望至极,朝他看了过去。
令他惊奇的一幕发生了,脱脱竟然露出一丝微笑。
……
张阳泉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
这封信是军情署刚刚送来的,耿四亲笔所写,纸上内容让他十分震惊。
傅友德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两个任务,然而结果却教人大吃一惊——雪雪被调离了军营,董抟霄被下了狱,脱脱依然牢牢掌控着徐州大营。
思索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张阳泉刚一转身,便瞧见秦苓君信步走了进来。
“我听说耿四传回消息了,情况如何?”她问。
张阳泉将信递给她,道:“你自己瞧瞧吧。”走到一张交椅上坐下。
秦苓思看完后,双眉立刻蹙紧,讶然道:“怎会如此?莫非脱脱在军营中真的可以一手遮天?”
张阳泉靠在椅背上,叉着双手道:“就算他权势再大,雪雪当众揭破信上的内容,必定引起群情激愤,绝不可能形成现在这种结果!”
秦苓君道:“那为何是这个结果?”
张阳泉叹了口气,道:“刚才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脱脱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反败为胜,形成眼下这个局面!”
秦苓君抬眼道:“你想到了吗?”
张阳泉点了点头:“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张阳泉一字字道:“贾鲁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