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城中一片混乱。
方国珍到了温州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征集粮草和金银财物。
无数士兵们闯入民众家中,将能抢的都抢走,稍有反抗,就会被屠杀。女主人稍有姿色,也会成为士兵施暴对象。
乱世之中,人命和尊严,就是这般薄如草芥。
方国珍默默站在他那艘座船的甲板上,静静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在海上过活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片大海。
在海的面前,再强大的人都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所以方国珍的那点雄心壮志很早就被大海给磨平。
海无常势,有时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后一刻就迎来了暴风雨。要想在海上求存,就要始终保持警惕,也要学会变化,适应大海。
正是多年的海上生活,方国珍的身上才集猜疑、多变、谨慎、凶厉等多种性格特征于一身。
面对狂暴而深不可测的大海,他永远都在不断的变化自己,适应大海,目的仅仅是为了求存。
他多变的性格,也使得他每时每刻都在转变身份。
当起义军声势大振时,他成了起义军的一份子,攻打元军土地。
当元朝势头变强时,他又会贿赂大都权贵,诏安朝廷,对付起义军。
然而他本质里还是一个海盗,当遇到生存危机时,就会恢复海盗本色。
如今江都军马上就打过来了,他自知绝不是敌手。
既然如此,温州马上就回落入他人之手,他当然要将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温州是他最后的基地,离开此处后,他只能亡命大海。多一分物资,他就有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海风比平日更加干燥,天空的云层都朝着南面飘荡。
方国珍抬头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这种天气代表着最近海上不会平静,很容易出现风暴。
如今正面与江都水军交战,他确实不是对手,然而要想在大海上成为最后的赢家,并非战力更强,就一定能获胜。
只要江都军敢来追他,等着他们的就是一场海上风暴。
如果江都军在风暴中损失惨重,他就会掉过头去,将他们全歼。
想到此处,方国珍朝身后手下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多抢两天!”
那手下赶忙道:“都督,江都军已经朝温州来了,若是多抢两天,可能被他们撵上!”
方国珍冷冷道:“这种事还需要你来提醒我吗?”
那手下脖子一缩,赶忙领命去了。
于是温州城百姓的灾难,又多持续了两日。
五日之后,温州城和周边县城一片狼藉,城中仿佛发生一场大战般,到处都是尸体和烧焦的残骸。
方国珍的船队已经在码头集结,船上载满了粮食、财物和各种物资。
方国珍站在甲板上,目光朝东面看了一眼,问道:“江都军到哪了?”
郎中张本仁道:“陆军应该到了乐清县,估计明日清晨到。水军到了玉环岛,也许今晚就能赶到!”
方国珍冷冷道:“很好,出发吧,只要他们敢追过来,我就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海战!”
张本仁迟疑了一下,道:“都督,咱们要去哪?”
方国珍道:“去琉球群岛!”
张本仁愣了一下,道:“咱们打下琉球没问题,可如果江都军现在不追咱们,将来又打过来,又该如何?”
方国珍冷笑道:“无妨,他们若是敢在琉球跟我打水战,我保证他们有来无回!”
……
山猪的水军来的比方国珍想象的更快,日落时分,江都军的船队便浩浩汤汤的从东面海岸驶来。
温州城的水门是开着的,大军直接从水道入了城,瞧见城中满目疮痍,山猪眼中充满着愤怒。
这景象他是如此熟悉,当初他从外面回到家里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副景象。
俞通海和卞元亨分别站在他左右。
两人都多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然而还是被温州城的惨状所震撼。
俞通海愤怒地道:“方国珍刚走没多久,大帅,咱们追吧,绝不能让这样的恶贼继续活着!”
山猪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性格较为阴沉,所以手下将领都比较怕他,俞通海瞧见他脸色,顿时不敢再说了。
大军上岸后,山猪终于下了几道军令。
“将城中尸体集中起来,在城外焚毁。派四支千人队在城中巡逻,救助受伤百姓,扑灭着火的房屋。在四门张贴安民告示,在城中心施粥放粮!”
卞元亨等将领齐齐拱手道:“得令!”
待船队停靠之后,卞元亨点了五千士兵和一千火头兵,带上粮食,离开了码头。
主街上的情景更加不忍直视,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不少被烧焦了,大街上到处是黑烟,还能闻到一阵阵恶臭味。
“将军,快看!”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一個小巷子,只见巷子入口处,站着一名幼小的身影。
卞元亨走了过去,才发现那是名四五岁的女童。
他把头盔取了下来,走到女童跟前蹲了下去,尽量挤出一个笑容。
“小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外面太乱了!”
女童呆呆地道:“娘被坏人带走了,爹爹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我要找娘……”
卞元亨默然半晌,站起身,朝一名千夫长道:“你把她带上。另外,带些人在城中找一下,把类似的孩子都集中起来,好生照料。”
那千夫长应诺道:“是!”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卞元亨先派人贴了安明告示,然后再派人救助百姓,分发粮食。
一直忙到了半夜,他才把山猪的命令全部执行好,返回码头,径直来到山猪的房间。
山猪自然还没有睡,屋中灯火很亮,他正在看一份地图。
“山大帅,末将请求领一万水军,追击方国珍!”卞元亨咬着牙道。
山猪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卞将军,我知道你现在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我想告诉你,要想除掉方贼,你必须比他更冷静,更有耐心!”
卞元亨沉着脸,没有说话。
山猪又道:“你可知晓,我全家就是被方国珍所杀?”
卞元亨顿时变色:“那你还……”
山猪道:“所以你该明白,我比你更想杀了他!然而此人能成为一方霸主,绝非凭借运气。如果咱们现在去追他,很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卞元亨深吸一口气,在山猪对面坐下,问道:“何以见得?”
“以我对方国珍的了解,此人行事一向谨慎,得知我军过来,绝不会拖延到现在才离开。”
卞元亨若有所思道:“你怀疑他是故意在等我们?”
山猪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将温州城最有经验的几名渔民找过来询问,他们一致认为,最近海上会有风暴,不宜出海!”
卞元亨深吸一口气,道:“明白了,此人想诱我们出海,利用天地之威来对付我们!”
沉默半晌后,他又道:“等过了这段时期,咱们再领军出海,无论他逃到哪里,都不能放过了他!”
山猪拍了拍桌上的地图,道:“我知道他要去哪!”
“哪?”
山猪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岛屿:“就是此处,琉球群岛!”
卞元亨仔细看了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山猪道:“我们水军最大的优势在于火炮射程,在宽阔的海面上,方国珍无论如何,也不是我们对手,除非是特殊环境!”
卞元亨心中一动,道:“我明白了,群岛之间移动不便,也容易设伏。”
山猪点点头:“琉球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鞑子丢了江南,也没有援军,以方国珍的实力,打下也较容易。”
卞元亨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难怪他要把温州路劫掠一空!”
海岛上缺少物资,缺少粮食,方国珍显然早就做好了拒守海岛的准备,才纵兵劫掠!
山猪眼中闪着冷光,道:“我们虽然还不能消灭方国珍,却已把他逼到了绝境,这个时候,绝不能急,绝不能……”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这句话看起来是在对卞元亨说,何尝又不是在提醒他自己?
卞元亨盯着山猪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道:“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只怕斥候说不清楚,我亲自回江都一趟,把情况告诉大王!”
山猪拱了拱手:“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