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李善长,他微笑道:“我是和陛下一起来的。”
胡惟庸大吃一惊:“陛下也来了?”
李善长坐在井口边,朝胡惟庸招了招手。
待后者在他旁边坐下,慢慢开口道:“陛下在南阳府、朱三元帅的大军中。陛下这次出行,只带了刘伯温和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胡惟庸苦笑道:“是为了张良弼吧?”
李善长收起笑容,严肃道:“是的,张良弼堵在入关的口子上,严重影响了朝廷的后勤供应,陛下对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胡惟庸怔怔道:“陛下要对他动兵了吗?”
“陛下还没有说,但根据我的猜测,他应该有这个想法了!”
胡惟庸迟疑了一下,道:“张良弼毕竟有十多万大军,徐元帅的主力又在对付王保保,陛下准备用朱三元帅的襄阳军吗?”
“不,朱三元帅的大军需要防备明玉珍,陛下不会轻易调动!”
胡惟庸奇道:“那陛下准备派谁作战?潼关的梁荣将军也只有五万人马呀!”
李善长不答反问:“你知道大军在北伐时期,陛下让皇后娘娘做了一件什么事吗?”
胡惟庸摇了摇头。
李善长道:“他让皇后娘娘训练出一支善于骑术的火枪兵!”
胡惟庸心中一凛,道:“这支人马陛下带来了吗?”
“不错,一共一万五千人,他们配备的战马是场主亲自挑选出的济州岛良马!火枪是军械局最新研制的后装火枪。陛下将他们命名为‘龙潭卫’,是我军最精锐的一支人马!”
胡惟庸心中一凛,知道凭借这一万五千人马,就足够击败张良弼的乌合之众了!
“老师,学生马上就要成功了,您能不能帮我向陛下进言,再给我宽限几日时间!”他咬牙道。
李善长沉声道:“陛下派我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张良弼到底怎么回事?”
胡惟庸苦恼道:“我也不明白他的想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很想归降咱们,但又有什么顾虑!”
“我曾向他再三保证,他归降之后,一定能够封爵,可依然打动不了他!”
李善长道:“你把最近与他的谈话、以及他的行为,详细和我说一下!”
胡惟庸答应一声,他记忆极佳,将一个月以来,与张良弼的每次交谈内容,都告诉了李善长。
李善长摸着胡须沉吟不语。
过了许久,他摇头失笑道:“惟庸啊,你犯了一個错误!”
胡惟庸愣道:“什么?”
李善长笑道:“你长期与文人打交道,所以习惯用文人的思维揣测别人的想法,但武人与文人不一样!”
胡惟庸躬身道:“请老师指教。”
李善长微笑道:“简单来说,文人考虑的更细致入微,比如归降后的爵位、官职、俸禄、家人的安置、以后的前程等等。”
胡惟庸道:“这些应该是每个人都要考虑的呀!”
“不错,没有人会忽略这些,只是有人将其他事情看得更重要!”
“您说的就是武人吧?”
“是的。老夫当年在朱元璋手下时,每天和那帮武夫打交道,对大部分武将来说,有两样东西重于一切!”
“什么?”
“排第一的是脸面,排第二的是义气!”
胡惟庸怔了半晌,道:“您是说,张良弼也是因为这两样?”
李善长道:“他和元朝谈不上义气,最可能的还是脸面问题。他可能会觉得投降我军,天下人都会看不起他!”
胡惟庸目光一亮,拍手道:“不错!李思齐也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唉,我一时糊涂,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李善长道:“接下来,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胡惟庸从容一笑,道:“多谢老师提醒,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良弼静静坐在帅府书房中,已经有两个多时辰。
就在不久前,斥候传来消息,李思齐攻打庆阳府,大败而归。
这个消息让张良弼明白,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在他身前的书桌之上,摆了三样物事。
一样是庆阳的最新军报,一样是王保保派人给他写的信,最后一样,是爱猷册封他公爵的圣旨!
这份旨意与以前的旨意不同,所用的绢帛用料,并非明黄色,而是土黄色。
从这份旨意的用料,就能看出新皇现在的窘迫。
其实在很早之前,张良弼就暗中下了决定,如果冀宁失陷,他就投靠江都军。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心中又有一道坎跨不过去。
这道坎他之前也考虑过,只是没想到真正要跨过去时,竟如此的艰难!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说过了,现在不要打扰我!”张良弼怒喝道。
“咣当”一声,大门径直被人推开。
敢如此大胆之人,也只有张良弼七个兄弟中的张良臣敢这么做。
“兄长,你还要考虑多久?如今大局已定,大都的皇帝都死了,四大军阀就剩咱们了,你还有什么好想?这样犹豫不定,可不像你的作风!”张良臣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张良弼叹了口气,道:“良臣,有些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你说个道理!”
张良弼道:“咱们兄弟八人自从红巾大乱以来,经历无数大战,这才闯出一番名声,天下无人敢小觑你我!”
“当然了,谁敢小瞧咱们,我去拧下他的脑袋!”
张良弼道:“就算我们战死,依然称得上一条好汉,是不是?”
“那也不错,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张良弼道:“然而如果咱们投降他人,很可能就被天下人瞧不起,再没资格夸口好汉了!”
张良臣愣了愣,道:“不会吧?”
张良弼道:“怎么不会!人言可畏,到时候你我兄弟一世英名,皆付之东流,这不比战死沙场,更加糟糕吗?”
“这……”
张良弼接着道:“咱们若是背叛朝廷,千年之后,也会留下骂名!将来死后,如何对得起父母和先祖?”
“谁说归降敌人,就一定受人唾骂、留下千户骂名?张将军难道没听说过杨业的事迹吗?”一道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
张良弼向门口看去,只见胡惟庸和张良佐一起走了进来。
张良弼见张良佐带胡惟庸过来,就知道他也支持投降江都军!
不久前,张良佐还是兄弟之中,最厌恶起义军的一人,曾多次与李武的西路军大战。
谁曾想,与胡惟庸待了没多久,竟也被他言语所说服!
张良弼扫了胡惟庸一眼,淡淡道:“杨业是北宋那位名将吧!”
胡惟庸微笑道:“正是!此人原本是后汉将领,后来才归顺宋朝,同样千古流芳!杨家将忠烈之名,正是由他而始!”
张良弼愣道:“他也是降将?”
胡惟庸朗声道:“张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江都府找杨业后人询问一番,自然知晓?”
张良弼吃惊道:“杨业后人也在江都府入仕?”
“是的。那位杨将军并无过人武艺,更无领兵之能。然而陛下得知他是杨业后人,便直接让他担任亲卫军统帅,又封忠义侯,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张良弼双眼闪动着热切的光芒,显然已被说动几分。
胡惟庸微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将都是投靠明主后,才能大放异彩?汉朝的英布,唐朝的尉迟恭,也是降将出身,一样青史留名!”
张良弼深吸一口气,道:“二弟,五弟,你们怎么说?”
张良臣道:“大哥,还有什么好说的,降了吧!”
张良佐缓缓道:“胡先生所言有理,咱们归降江都军,绝不会留下骂名,兄长勿要多虑!”
张良弼深吸一口气,拍案道:“好,我意已决,归降江都军!”
“咣当”一声,一群士兵冲进别馆,披甲执锐,满脸杀气。
鲁王和塞因听到动静,走出大堂,后者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围住他们的军士从中两分,张良臣和胡惟庸一起走了出来。
“做什么?自然是提着你们的脑袋,去献给皇帝陛下了!”张良臣冷冷道。
鲁王听完后,浑身一颤,软倒在地。
塞因拔出弯刀,怒声道:“乱臣贼子,老夫就知道你们这些汉人靠不住!”朝张良臣冲了过去。
张良臣大声道:“都别动手!我来收拾他!”
他并不拔刀,左右闪避,躲过塞因三刀,忽然一个转身鞭腿,将塞因手中刀踢飞,再转一圈,一脚蹬出,将塞因蹬飞。
“呛”的一声,张良臣拔出刀,一步步朝塞因走了过去。
胡惟庸忽然道:“张将军,把这个人留下,也许将来还有用!”
张良臣答应一声,又朝鲁王走过去。
鲁王吓得裤子都湿了,大声道:“我愿意归降你们,别杀莪!”
张良臣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胡惟庸,却见他眯着眼,仿佛没听到一样。
张良臣咧嘴一笑,手起刀落,一阵鲜血飙出,鲁王的脑袋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