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赖家到贾府,虽有一二里路程,两府却是在一条街上。出来时贾府不曾派车送,而赖大两口子平日里上值都极少派车,更遑论派车送上门贺喜的普通客人了。
两人肩并肩走着,晴雯手里握着一把瓜子仁儿边走边吃边叙话,她不知道云珠的经历,自己又是个心大的,将赖尚荣那些不合礼数的破事儿当个屁,直接就放在赖家了。
眼下更是毫无心计直言道:“绮大姐姐们的贺礼也一并写在礼单子上了,咱们将这些红鸡蛋送回去,今儿的活计就算干完了,可累死我了,得好好歇一歇才是。”
云珠没了门牙,又怕还没愈合的牙槽里沾上食物残渣,压根儿不敢胡乱吃东西。今日说好的来吃宴席,被下了黑手便罢了,一桌好菜的大宴,她只眼巴巴的吃了一盅炖羊羔子肉,正气闷得紧。
眼见身旁的人起了话头,抚着空荡荡的肚皮,没好气道:“哼,绮大姐姐她们定是要问起今日流程的,咱可不能说漏了嘴。”云珠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来,咽了一口口水,道:“今日之事你便这么算了?”
晴雯在一旁细细嚼着瓜子仁,眼见街道两旁的热闹,微笑不语。
她心中自是生气,可到底都是做奴才的,又不曾有什么切切实实的伤害,这事儿少不得要各退一步。否则,还能怎样?
嘴里嚼着,手上无意的摸过包着红鸡蛋的荷包,面上诧异不少,问道:“二奶奶近日时常往东府奔走,咱们这样的事儿,你说该不该告诉她?”
这一下子就问到了艮节上,也让云珠的脚步顿了顿,她看向晴雯,面色沉静道:“此事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当家太太。”
她没说二奶奶,而是提到了当家太太。
说与不说,其实不甚重要,赖大家在荣府中赫然是管家的头把交椅,难道仅凭两个下人就能撼动不成?想到此处,云珠将白日里自己遭遇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和晴雯说了。
“那会儿人多,我生怕说错话坏了事儿,当时那几个小厮骂骂咧咧的过来,后又迷晕了我,虽想当着赖嬷嬷她们直言告状,至少要他们小惩大诫一番才算平息,可又怕惹来旁的说头。”云珠说完,白皙的鹅蛋脸上也适时出现几分无奈,对着手里的红鸡蛋揉搓一番。
晴雯面色一肃,满脸震惊的看向云珠,低声道:“内宅,为何要用迷药?”
她先头儿真以为云珠只是倒霉些,换牙期又遇意外,虽看起来惨点儿,可到底也算一种顺其自然。
若是让人迷晕又出了意外,宝二爷素来嫉恶如仇,若是他出面说和调停,或许还有公道……
晴雯眉头紧皱,一双妙目透着虎视眈眈的杀气,问道:“若是偿债,你有什么想头?”
耶!
云珠心头打了个响指,成了一半!只要正直头铁的晴雯肯同她一条心,这事儿办起来便容易多了。
思索后沉声道:“这事儿说破天,左不过一个理字。只是到底咱们人微言轻,眼下也只好先拖着,在合适的时候说出来,远比就这么大喇喇的去告状强,你觉得呢?”
想起赖家大爷的行事,晴雯眼中闪过嫌恶,道:“你这法子可行,我原想着是同宝二爷私底下说了,他最是公正,定是能为咱们讨个说法来!你若是有更好的打算,可与我说说。”
闻及此处,云珠心下稍定,便是知道晴雯这是在感情上偏向自己了。
故意带着感情色彩问过晴雯,其实是试探。
晴雯的好颜色,注定了她身边会有无数朵烂桃花虎视眈眈。加之又曾做过赖家的下人,叫赖尚荣瞧上了也还有说头。可自己不过是总角丫头,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家仆能那样镇定熟练的就将她迷倒了。
也怪自己,防人之心太过薄弱,此间又是处处爱耍嘴皮子争权夺利的,少见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这才着了人的道。
念及此处,云珠端正容色深吸一口气道:“好姐姐,这事儿赖嬷嬷家定不会到处宣扬,咱们倒是勉强占了个先机,咱们这样……”
老话说隔墙有耳,云珠环顾四周,装模作样的将晴雯拉到胡同边儿的墙角下,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好一阵,这才弹了弹衣摆,正色道:“好教那帮臭男人知道,咱们小女子也不是好欺辱的。”
晴雯见此,不由失笑道:“法子虽损,却十分解气。”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做事也偶有幼稚,偏偏拿捏人心这事儿,干得倒是不比袭人那货差,真是叫人暗暗称奇。
云珠正色道:“其实,怎么做都不打紧,只要牵扯不到咱们身上来,便是最好了。”
晴雯点了点头,眼中出现一抹欣赏,道:“此事我便做主按下,咱们占理,若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我自己都看轻自己。何况,咱们在贾府,赖家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
她们再如何人微言轻,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人,这光天化日之下,岂有任人欺凌的道理?
但接下来……
“那老畜生能给你什么甜头?你我难道不比他强上许多?嗯?”
这声音满含怒气,语气恶狠狠的,其间伴随着女子惊叫的声音,顺着胡同飘进二人耳中,衬着灰蒙蒙的天光,这本就人影稀少的巷子边儿更是森森然。
两人齐齐打个寒战,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催促,快走!
“你个杀千刀的东西,你不得好死!”是那惊叫的女子,好似还伴随着裂帛的声音,随后便是:“你滚!我要去官府告你!你滚啊!”
许是天色渐暗,这尖戾的声音在胡同口听得格外清晰,男男女女不外乎那些事儿,两人也是少爷身边伺候的人,这事儿多少有些耳闻。
晴雯拔脚欲走。云珠听完却愣了一下,这,好像不是你情我愿啊。
“咱们是不是该喊人?”云珠询问道,利嘴的晴雯难得沉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云珠,又看了眼身后的胡同,还没等她出声。
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你是官又如何!你们父子两个逼我急了,我便去贾府门口一头撞死,我要你们通通都不得好过!”
贾府?!
这京中还有几个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