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黛玉诰封的事儿给众人提了醒,上回贾敏过身无人在意,这次府上众人却按规制为林父换了素服,更有宝玉并几个春郑重的系了粗麻布带,以寄哀思。
不过这平静的日子在贾宝玉的不懈努力之下,终究是没能维持多久。
“畜生!我早该知道那畜生是来讨债的!成日里无所事事便罢了,那起子没皮没脸的事儿亏他做得出来!”贾政一下值,刚换下朝服,就听闻秦钟挨打的事儿里还有宝玉一脚,当即就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
更是吩咐林之孝四处寻小厮,扬言要在庭院里打宝玉一顿方才能给秦家赔罪。
而王夫人得知了亲儿子扶灵出殡时,还在途中与秦钟去做了荒唐事后,虽心中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面上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来。
当家夫人亲自做小伏低的在老爷面前认了错,还不忘将那秦家老爷过身的事儿抖露到老太太跟前,又忙不迭的将宝玉拘在书房里,生怕那命根子挨了打。
宝玉哀哀戚戚不情不愿的在书房里,还不忘将袭人麝月两个带上,若不是一时没寻到晴雯,只怕晴雯也得跟着去书房伺候。
他先是哭嚎喊冤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书房里读了会儿闲书,最后叫麝月在墙头守着动静,言说自己最近服孝辛苦了,吃不好睡不好的,眼下需得睡一会子。
不多时,暴跳如雷的贾政就如同被顺毛的猫一样,没了声响。只因为下人高声来报:“贤德妃娘娘有口谕,请老爷去正院接旨!”
贾政两口子俱是一呆,又是只说了请老爷,夫妻两个心中都有些忐忑。
眼见着书房没了动静,贾政又因为天使来访,暂时去了正院,倒是一时没空搭理宝玉。
只是这一通闹剧,贾母和王夫人都吓坏了,轮流派人去书房门口听动静,生怕那命根子想不开。
袭人见着三番五次来访的丫头婆子,又有心掩盖,只说:“宝二爷如今正诚心悔过,自知犯了错处,说是要做一篇文章叫老爷指点,你们且回去,同老太太、太太说不必忧心。”
进进出出的人落在绛芸轩上上下下的眼中,晴雯先是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二爷说过,那起子四书五经最是污人脑子,他哪里就能真心实意的做文章了?必是有内情。”
说罢,不顾另几个丫头的神色,自顾自的出了绛芸轩大门,想去偷摸瞧瞧外头的情况。
荣国府虽是贾赦当家,奈何那是个成日里只知花天酒地的浪子,是以大部分外务都是贾政两口子操持着,贾琏夫妻俩从旁协助着。
不管私底下斗成什么样,明面上倒也是一团和气。
只是夏大监来访,定是为元春而来,必是要贾政这个大家长去接见才好说话的。
脱了常服又换上正装的空档,外头的香案已经摆好,贾政四平八稳的步入正院时,就见老熟人夏大监身后跟着抱琴。
贾政一见那女官装束的抱琴,便又是一愣。
今儿真是稀奇。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背对天使的地方对着林之孝比了个二的手势,忙做出喜出望外的样子上前两步:“不知夏大监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想着抱琴如今已不是贾府的丫鬟,又是着女官服饰,于是又对着抱琴行了一礼。
互相对过礼后,贾政心中的忧虑少了不少,这抱琴从前是伺候元春的,后头又做了元春的陪嫁丫头,她跟着来传旨,传的必是贾元春的旨。
应当不能有什么坏事儿。
思及此处,贾政气定神闲起来,甚至生了闲情逸致同那夏大监攀谈:“大监许久不来老臣府上,今儿不如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再回宫?”
夏大监生得圆润体阔,面白无须,露在外头的手掌同脸盘都是白胖胖的样子,活像个肥硕的蜂蛹。
只见他听了贾政的话,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衣摆收了一下。
贾政讨了个无趣。
也正是他尴尬之时,恰好错过了抱琴投来的眼神,那复杂的神色中有审视,有担忧,还有同情。
那大监当真是来传个话儿的。
絮絮叨叨的念起那口紫檀木箱子的东西,只说贤德妃叫奴婢前来,是因为端午节令至,一箱子东西这个给谁,那个给谁,一溜儿细数下来,竟是一家子谁也没落。
但说到末了特地嘱咐贾政。
这芙蓉簟一领是单给薛家大姑娘,那宫扇两柄专程是一给文恩郡主,一给贾宝玉。
贾政听了始末,从前都是一股脑儿放过来,如今竟指定了专人礼物了,于是战战兢兢地问道:“这……既是给家眷单独的旨意,不如叫她们也上前来谢过?”
谁知大监收了林之孝家递上来的两个谢银荷包后,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便随手塞进了袖子,然后摇摇头,道了声不必,作势就要往门外走。
抱琴心中焦急,求救似的连看了贾政好几眼。
贾政收了眼神,脑子里天光似的闪过那大监不大爽快的样子,又忙给林之孝使眼色,对着大监赔笑脸道:“常言道,端午时,五毒至,今儿劳烦大监专程跑这一趟,这等小玩意儿,还请大监收下把玩,图个吉利。”
言罢,从林之孝手中接过来一对精雕细琢的小白玉狮子摆件,没等夏大监回绝,便顺势揣进了对方的衣袖。
眼见一张白胖的脸颊笑得皱皱巴巴的,“哈哈哈,贾大人也太讲究了!”
作势拍了拍贾政的手臂,低声道:“府上男丁当勤学进益,不得在外头堕了娘娘的名声。娘娘还说,如今林公如海得陛下钦赐了谥号,是在册的朝廷肱骨同国之栋梁,如今身虽去,余德尤在。又有独女在府上调养,贾家族人当依礼善待。”
云山雾罩的,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读书是自然的,至于善待……便是门前路过的饿狗都能有碗赏饭,难道自家的外甥女还有苛待一说不成?
“是极,是极,臣往后必定督促族中晚辈,男儿当是为陛下分忧为己任的。至于林公,便是我等远在京城,也是知道林公的功劳的,何况黛玉那丫头既是晚辈,又是陛下册封的郡主,岂敢慢待,还请娘娘放心。”说着说着,贾政朝皇城所在的方向规规矩矩的作个了揖。
只心中痛骂贾宝玉那小畜生,定是有闲话进了宫中去了!今儿非打他一顿不可!
眼见着几人的脚就要踏出门去,抱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来时就说好的,只可言问候,不可言其它。
这般情急下,只好背着大监,对着贾家人不住的做“甄家”这样的口型。
这一幕刚好落在林之孝眼中,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成想这一点头,也引起了大监的注意,好在夏大监并未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