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减月钱的消息随着延迟发放月钱的东风,长翅膀似的一忽儿就刮遍了贾府,下人之间很快就人心惶惶起来。
什么什么!
大观园还没住进去就要先破产了吗?云珠无不郁闷的想,自己的钱还没攒够,现在出去便是小吃摊子那也置不起来呀。
这念头一起,众人连干活的热情都低落了很多。入夜,云珠也迟迟睡不下去。
她床头燃着一盏小小的蜡烛,灯光从被子缝隙里照亮了她的小金库,同屋的惠香和红玉也窸窸窣窣的,分明也是在数银锞子和大钱。
一两金,二十六两银并五百个大钱,云珠手里攥着自己的家当,闷闷地想,这些钱放在穷苦人家,凑活着也能过上个两三年,可若是想折腾点什么,做本钱却是万万不够的。
正当她发愁时。
李嬷嬷睡不着,披着衣裳悄然走到门边,见下人房里熹微的珠光,随口便道:“丫头们都惯坏了,竟然亮着灯睡觉,回头叫太太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随后又是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云云,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哂骂。
云珠正打算熄灯,却听小红说话,“不怕她,定是路过,李奶奶最近在二门上掷骰子,输了不少钱,心烦呢。”心里却想,用的又不是她李家的蜡烛,哪儿显着她了!
“二门上还设起了赌场?”云珠显然并不在意李奶奶的辱骂。
她平日里就是这般在小丫头面前寻优越感的,你越是同她较劲,她就越来劲,说到急处连扯到太太面前去倚老卖老也是常有的事。
惹不起,躲得起。
红玉思忖片刻,道:“是,平日里在西院做活的工人四下偷懒,小厮们也有宵禁还偷溜去二门耍钱的。听我爹说,太太最近忙得很,好些日子不抓他们了。”
惠香也加入了群聊,直言见过李嬷嬷去二门上耍钱。
云珠转念一想,红玉的爹就是大名鼎鼎的贾府管家林之孝,根正苗红的家生子,说出来的信息定然是靠谱的。如今派她在宝玉院中做着小丫头,又有体面又有清闲,也是家里挖空了心思选的好地方,是个爱孩子的。
李嬷嬷叹气的声音又在外头响起来,三人也怕叫她捉了把柄,反正无事了,于是忙熄灯钻进了被窝。
这个年岁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都是占床就睡的,不多时,室内轻轻浅浅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唯独云珠心里想着事,左翻右翻的睡不着,干脆在床上发起呆来。
旁边几个睡熟了,连呼噜声也没了。屋里头没了动静,想着明日还要上值,云珠正要闭目养神,就听见门栓吧嗒一声,片刻之后,就觉得一顾清风伴着香气窜入了鼻尖,她一怔。
第二天一早,红玉就急性子的去找了袭人,说昨儿夜里丢了东西,李奶奶听了,炸毛似的迫不及待大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巡完了夜你们就丢了东西!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延迟发工资的档口就在眼前,众人一听有人丢了银钱,都忙不迭的四散回去点自己的家当。
林之孝家的来给红玉送吃食,刚走到门口就被这响动吓了一跳,又见宝玉脸黑如锅底,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
红玉本就是她的亲闺女,当即就口条儿捋顺了,巴巴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还无比委屈的说自己攒来买钗子的银钱都压箱底了,还是丢了,指定是熟人作案!
林之孝家的无语,可见宝玉在场,也只得赔着笑脸一气儿掐红玉,叫她别再说了。并且火速安慰之后,连带来的吃食都没给红玉放下就告辞了去。
事儿都扯开了,眼瞧着盖不住了,只得汇报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说,不由得皱眉:“这么说,绛芸轩里头是出了奸贼了?”
自己的儿子是个手松的,她自来知道。
上回亲自去将绛芸轩的事物交割给袭人后,便极少听见这等幺蛾子了,她原以为袭人驭下有术,如今想来,却也不过如此。
“去瞧瞧去。”王夫人眼中流露出不屑。
周瑞家的随手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上前就要去搀她,却叫王夫人一抬手,晾了一下。
王夫人眯眼任由小丫头给她穿戴着,嘴里道:“宝玉隔壁住的是个小性儿的,你从前又因着宫花一事得罪过她,如今人家封了郡主,怎好叫你再去她面前?若是叫她下了脸子,岂非叫你不好看。”
于是招手叫郑华家的进来,见着林之孝家的出门去的背影,周瑞家的愤愤道:“那姓林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我们这些老东西在她眼前可是算个屁!老太太屋里的她可不敢,个个都给着三分体面呢。”
郑华家的一听,眼睛里流露出了些微的不舒服。
她之前替太太打理着内务,林姑娘倒罢了,只说宝玉房中的丫鬟们也没少往来,那些个小蹄子,都仗着爷们儿的宠爱,鼻子都快喘气到天上去,且看我今儿一个一个的开销你们!
如今太太要她陪同,正合她心意,于是背地里给周瑞家的打了个眼色。扶着王夫人装模作样的低笑着出主意:“左右是二爷房中的丫头,太太瞧着那些妖妖道道的就都给打发了就是,只是此事不宜太太出面,免得损了您跟二爷的情分。”
王夫人哦了一声,郑华家的忙不迭的献上计策:“太太前些日子提的袭人,她如今领着您的月钱,正该帮太太分忧才是。她一心向着二爷,又听您的话,叫她来料理二爷房中的事,是再合适不过的。”
计策想得非常好,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贼竟然是李奶奶。
晴雯在廊下冷笑着,挽了挽袖子,双手叉腰做斗鸡状,一口啐在地上,“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云珠正坐在窗下煮茶,大热天的,这差事又回到了她手中,院子里丢钱的事儿她心中大约有个影子,提供了线索后就乖觉的蹲在了茶水房。索性自己的银钱自来是贴身收在空间里的,此番才没叫人摸了去,并不管她们怎么闹腾。
眼见着晴雯在外头气咻咻的,云珠垂下了头。
绮霰在一旁,眼看着云珠低落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得难过起来,云珠是外头买进来的,又没个家人倚靠,如今丢了钱,那贼子又是半个主子,她定是敢怒不敢言的。
可想着自己并没丢银子,倒是不好拿这事儿安慰她。左右咬唇半晌,才低声劝慰道:“无妨,二爷是个公正的性子,定会秉公处置,这些个烂人,也自有天收了去!”
“说得是。”云珠轻声呢喃,心中却并不当真,忽然起身,将茶水收到托盘里,递给绮霰:“绮大姐姐,该给二爷送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