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木石前盟终有眉目

贾家的祖宗争气，挣下的从龙之功也实实在在荫蔽了子孙三代，只是泼天的功劳也有用尽的那一天，如今还算风光的宅邸已经不起细看。

孔嬷嬷踟蹰半日，终是寻了殿下出门的空档，神情严肃地进了内院，先是遣了廊下的丫头去换花瓶，又叫屋内的女使去煮燕窝，四下无人才开口道：“夫人容我僭越一回，得夫人与小主子看中，没了外人，我便倚老卖老一回。”

孔嬷嬷是靖和的老嬷嬷，原是给靖和打理私库的老人，因着忠厚妥当，这才借着放出宫养老的由头，将人放在宫外供养着。原先，元春半推半就的，叫人以金蝉脱壳的法子从京中送出来时，身边并没有安排好使唤的人。

否则哪里轮得到赵陆那么个毛丫头一路遮遮掩掩？孔嬷嬷得了靖和的信儿，主动请缨要为主分忧，几番求告这才安排成如今的样子的。

瞒天过海诛九族的事儿，哪里敢让多少旧人知道？孔嬷嬷急啊。

元春见孔嬷嬷神色凝重认真，心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不明就里地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嬷嬷不必如此，可是出了什么事？不妨直说。”

“唉，天大的事好在如今也已定论了。”孔嬷嬷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比先帝的贵妃变成今上的外室更大？

“这赵姑娘，可是夫人考究过了觉得不得用的？”

赵姑娘，自然是赵陆。

元春了悟，轻轻颔首，应道：“何出此言？一路南下，倒是辛苦她颇多，留她在益州，该做的脸面不是已然给她做全了？”

宫中侍从无不是人精，常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周围人便心领神会，元春觉得自己明示得十分到位。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表露不满，“夫人不争着打个样，他人难免真当咱们是个泥捏的了，二老爷是个清贵出身，不屑钻营，自然是极好的风骨。可光阴流水不等人，譬如眼下陈家府上，我处处瞧着，隐约都在以小陈大人为先，若家家都如此，咱们大老爷又怎么在新上面前立得住脚？”

一番话下来，叫元春想明白了自己得过且过做得不对，她摆摆手道，“罢，我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亲娘，她人小鬼大，总是嚷嚷着来都来了，做点事儿免得将来叫人看不起……”

说着，又转头拭了下泪，凄凄道：“咱们小主子是个有大胸怀的，难为她小小年纪就敢在殿下面前据理力争，奴瞧着又害怕又心疼又自豪，只恨不得为小主子挣来金山银山和靠山，好叫她不用事事揪心。”

贾家与皇室的关系，本就不是对等的。

“夫人在……家时，是大家子出身，又得官身，在大娘娘面前也是游刃有余的，可眼下，终归不是从前。”孔嬷嬷苦口婆心，深深觉得这位老主子不如那位小主子聪慧。

没等元春说完，孔嬷嬷轻咳一声，行了个大礼，窗棂轻响，外头有人来了。

带着任务来的孔嬷嬷壮了壮胆，抿了抿干涸的喉头，继续道：“这些挑拨离间的话，老奴自知百死莫辞，可正是真心想着夫人和小主子，才敢这般出格。夫人，今时不同往日，您不能再这般随波逐流了！”

只见孔嬷嬷将声音压低，凑在元春耳边，道：“婆子我初来夫人身边，看得出殿下对夫人的心意，但这心意之下，却也有些瞧不起咱们贾家，夫人一提想保全贾家，本就不讨殿下喜欢，若是二老爷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岂不是要叫夫人与小主子被殿下讨厌？”

称谓从我到奴再到老奴，孔嬷嬷意有所指。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始终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存在。

在元春眼里，做过她那幼弟侍女的女孩儿，必定是聪慧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她这样的身份，又能争来什么呢？陈家是给她面子吗？是给他面子罢了。

元春垂首，懊恼之余又觉得孔嬷嬷是真心实意地为她们娘俩好。

贾家现状如何，元春哪里会不懂，孔嬷嬷得话更是像蜜蜂似的刺在她的心上，一时间凝眉拢袖，陷入了沉思状。

元春培养自己的势力，便是为小主子健壮羽翼的意思，孔嬷嬷不懂其中的野心，只知晓不叫小主子处处操心事事为难，她就算做到了排忧解难。

不一会儿，就见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推门而入，若不是突兀的一声咳嗽，真当得起如玉公子的形容。

是水颐。

“拜见殿下。”声音是绝对的恭敬，待到国丧结束，这位可就是天下至尊了，谁敢不恭敬呢。

“起吧，这些给外人看的规矩，不必拘泥。”

孔嬷嬷实打实咽了一口口水，外人？从前这位爷算计夫人的时候，可没把她当‘内人’啊，果然还是她的小主子最好，至少不会藐视伦理纲常，还是挺给她这个老人体面的。

“前几日你说起家中幼弟的亲事，可有什么眉目了？”水颐见元春眉头紧蹙，便寻了个她爱听的话题开口，甚至催促道：“再几年，可就是弱冠，正是该抓紧的时候了。”

幼弟，指的是宝玉，元春抖了抖耳朵，思忖着追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好想头给他？”

水颐一听，再看元春潋滟的眸子，明白事情有了松动，笑吟吟道：“早先不是说看好北静王家的幼妹？”

“不过是母亲私下的戏言，我想了许久，私心里还是觉得才情性格相配方是长久之道。”元春摇摇头，目光真挚，语气无奈叹息道：“殿下知道的，我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北静王府的门楣哪里是我那顽劣……”

元春不忍再自贬地说下去，那太痛苦了。

“林家妹妹自幼没了双亲，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我这个表姐越俎代庖，想为她求个恩典，不知殿下可允？”其实想求娶林家妹妹的勋爵人家何其多，可他们背地里的心思动机并不单纯。

祖母生前便怕那孩子跳了火坑，那孩子亦懂投桃报李，那时自己身陷囹圄，连祖母的丧仪都是她力排众议，出钱出力不许简办失了体面，更何况早年耳闻的林家叔父遗产一事……论起来，贾府也欠她良多。

哦，林家那个孤女，如此倒是比水溶家的妹妹合适多了，但他不松口，元春就得贴上去问：“哪里不合适吗？”

拉出一连串的比对，直将二人比得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叫水颐哑口无言。

如林黛玉这样的闺秀，挑毛病等同于找茬儿，再说，她的父亲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她的母亲亦是出身名门，自个儿又是才貌双全的嫡女……但嫁给贾家子侄，水颐有些不爽。

说不好哪里不爽，只是无端生出空谷幽兰非要长在跑马场的感觉，都怪这嘴，好端端的说什么别人家的婚事呢？朝廷的事还不够他忙的吗！

……

宝黛婚事传出来的时候，赵陆正在同孔嬷嬷吃茶。

孔嬷嬷瞥见她的八卦嘴脸，便笑吟吟解释道：“咱们夫人拜了贾家的干亲，感念那位林姑娘与贾家子的孝诚，特意做的媒呢。”

各中原委说起来并不复杂，贾家这一辈，长房把自己作得救剩个女孩儿巧姐，二房没什么能人又不受朝廷重视，府上三亲四戚拉拉杂杂的全是负担，这样的情况想找个里子面子都好的姻缘，哪还有人越得过黛玉去？

“真是大喜事，芝兰玉树般的两个人能结秦晋之好，叫人眼热呐！”赵陆慢吞吞道，贾宝玉那傻小子，只怕乐得睡不着觉，真真便宜他了。

想起黛玉的身体情况，她难免好奇：“从前在府上当过差，只知道林姑娘身体不太好，时常不见人的，她……”

“咳！”孔嬷嬷用力咳嗽。

“啊，不好意思。”赵陆顿觉失言，八卦得不是时候，于是赶忙扯开话题，“孔嬷嬷再和我说一说那庄子的状况吧。”

孔嬷嬷带着任务来：将赵陆捎到小主子指定的地方去——帮她管庄子，最好能年产八千斤！

是以一应话题点到为止，不仅没露半点底牌，反而将赵陆的底倒了个干净，再三确定这姑娘确实没问题之后才放开了手。

而原本想躺着做段时间咸鱼再慢慢想出路的赵陆，编制落空之后又迎来了新转机，拿人俸禄为人分不知道哪门子的忧，必然是比自负盈亏要来得舒服。

工作嘛，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做一些可能并没有结果的事。

泯然于众人之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过点舒适的小日子，赵陆最擅长。

更何况这里不兴穿越前的996工作制，还远离京城和老板。既没有KPI，又不用卖身干亡命的勾当，赵陆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请嬷嬷给我几日修整时间，我对益州还不甚熟悉，山高水多的，还有些迷乱呢。”

“无妨，赵姑娘一切事宜都可以来找我老婆子，或是叫城东的张婆子送话也可。”孔嬷嬷一拍手，吩咐带来的小丫鬟道：“若赵姑娘需要银钱周转，你尽拟了条目同我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