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多瞪着眼睛盯着天棚,习惯了黑暗也能见着点儿光亮了,头顶梁柱上系着个柳条框,里头装了半斤多的饼干,那是给李翠珍饿的时候好添添嘴儿。家里这些人,姐妹四个里头也就只有最小的赵文男趁着李翠珍吃的时候蹭在身边分到过半块儿,别人连点渣渣都没尝到。至于赵明玉,白天经常他一个人在家,吃没吃谁也不知道。
饼工这东西保质期时间较长,前世的时候常备食物之一,哪天加班没工夫吃饭也会吃上两块顶顶饿,不过多数都是超市货架上的那种成袋儿密封包装,高一档次的会拿精美的铁盒摆放,像筐里这种散称斤两的倒是很少见了。
巴掌大小的长方块儿饼干,上头沾着几粒碎碎的晶糖,咬上一口想必是甜甜的脆香。
眨了眨有些瞪累了的眼睛,赵文多慢悠悠的道:“明天还是我去吧,老大你蒸两个饼子给我带上,省些时间中午我就不回来了。”
“那怎么行呢,你才多大?”赵文英直觉的道了句,可随即想到今天三妹子也跟着上了小半天的山。
本来她请了半天假自己去砍柴,将才到半个钟头老三就来了,说是下午老师开会提前放了学。
十一岁的小姑娘,站直了也将才有三个水桶高,瘦不拉叽的打着是有那么点子力气,平时干干家务倒也行,可这大冬天的去上山,愣是没少干,砍了七捆柴,分了两趟给捞下了山,也就比她慢了那么十分钟到家。
“老三,你还得上学呢。”赵文兰在被子里扯了扯她的手指头:“别吭声儿了,会有办法的。”
家里统共就这几只猴儿的人,这个不去那个不能去,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赵文多扯扯嘴角,道:“明天让罗四萍给我请个假,就说我病的起不了炕了,老师也不能来家里瞧。”
罗四萍是村里的小伙伴儿,同在一所学校同一个班上学,平时谁要是有什么事儿了也会相互代为向老师请假。
赵家现状就是这样,容不得哪个有太乐观的想法。李翠珍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老三要去那就去吧,十一岁了也该能干些活儿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天天拎饭锅,上山下河的哪里也没少了去。去吧,去锻炼锻炼,一次不会多砍两次就熟练了。”
“妈,那行吗?”赵文兰皱皱着眉头,吭吭哧哧的道:“这大冷的天,可山上也看不着个人影儿,今天是和老大一起,要是单独一个人万一再遇着点儿什么,老三就是喊人都喊不着。”光是想想那情形她都觉着渗的慌,砍不砍得了柴禾倒是小事儿,这害怕受不了啊。
李翠珍‘唾’了口:“别瞎咧咧,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儿?”可能自己也觉着心里没底,顿了顿又道:“昨天我听你们郭婶儿在院子里说,他们家这两天也得上山弄些柴禾,看看明天要是去的话一起搭个伴儿。”
赵家住着的是个大杂院,一共住了四家人,正房座北朝南的两家,上屋赵家,下屋姜家,东厢房里是崔家,西厢房里是郭家。四家人住在一个院里,走的是朝南开的敞门,出去就是村里的前土道。
李翠珍发了话,哪个还敢再有意见,赵文多上山砍柴禾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一夜无梦,到了第二天早上。四点半钟,队里上工就开始打点了,盘口大的破锣从村头一直敲到村尾,各家各户上工的人都碌碌续续的从家里出来集合,等着队长按排这一整天的任务。
这个时间天还没有亮起来,提个灯打着手电筒上工也是常态,早早的就起床来早成了村人的习惯。
赵家人不到四点钟就都醒了,下半夜炕上就已经没了热乎气儿,躺在被窝里是越睡越冷,早早的起来生了火还能趁暖和气儿上来再打个盹儿。
赵文英要上工起的最早,早晨这顿饭一般的就都由她来做。
熬上半锅的苞米稀粥,再炖上一颗大白菜,锅四边儿溜上一圈儿的苞米饼子。有饭有菜有干粮,趁着热乎劲儿满满的吃上两大碗,冻了半宿的身子也能缓和过来。
一天三顿饭里头,也就是早上这顿能见着点干货饱饱肚子。苞米粒用磨砬出来的碎面,连皮带脐粗糙的直刮嗓子,可在这样缺穿少吃的年月,却已经算是不错的食物了。
一锅的饼子也就是十来个,早上这顿饭吃完了也就没剩下多少,赵文兰中午是要带饭的,家里唯一的铝饭盒给她用了,再没有多余的家伙什拿来盛放。
李翠珍打开五斗柜,从里头的包袱皮儿里捡了块最破旧的布角儿,包了两个饼子交给赵文多,跟着叮嘱了两遍吃完了饼子别忘记了把布角儿给拿回来。
巴掌大小的碎布头儿赵文多是真格没瞧上,放在以前物质最紧缺那会儿也是丢在路上没人要的东西,可在这里却也是好东西。过来的这两个月里,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一些情况。
白浪里是农村,不像是城市那样粮食要粮票、肉要肉票、油要油票。在这里每年秋收时,队里会下分各家各户一年的粮食,主要就是粗粮,以苞米为主,杂粮为辅,诸如大豆是每人二斤,一般家庭大概也就能分个十几斤,拿到镇子上的油坊按三斤大豆出一斤油计算,每家一年也就能捞到四五斤豆油。
全家六七口、七八口子人,一年四五斤豆油,平均一顿饭也就一羹匙的油,兴许还不到。煮上一锅的菜,这点子油星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几乎同水煮的没什么曲别。
好在是有的人家可以养上一头猪,到了年底靠些肥油和油渣拿来炒菜,倒也能补衬一二。只是这猪也养不了多大,人尚且吃不饱,又哪来的闲粮喂它,无非就是给些青草、苞米骨儿粉碎成的秕谷料,一年下来也能长个百八十斤,剔除了骨头也能剩个三斤二十斤,趁着天冷冻住,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除了粮油肉这日常生活的基本三样,其他大多还同城市居民一样,需要凭票购买,布票就是其中之一。按照本地的标准,近两年每人每年分到的布票平均在三尺五到四尺二左右,这个数目要想做身新衣裳那得全家人的布票拿在一起凑,破布角儿也就成了好东西,要是哪里磨破了可以补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的就是这布的金贵。
吐槽归吐槽,现实情况就搁这摆着呢,赵文多也没啥多余的想法。即便觉着那破布直掉灰渣,卫生堪忧,也还是默默的把包好的饼子揣进了兜里了。
吃的解决了,再就是喝的了,砍上一天的柴口渴那是必然的,即使是吃的不带那水也是少不得的。
“老三,把这个拿上。”赵文兰从她的小包包里拿出个军用水壶,装了一舀子开水进去,道:“在山上呆一天肯定冷,这个水壶装水还能凉的慢点儿,到时候你趁热多喝点儿暖和暖和。”
赵文多低头瞅着手里的水壶,绽新浅绿色的壶套,光滑墨绿色壶身,一看就是新物,一次都没用过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