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爱挑软的捏,来的三人组里,就属赵明玉收放的工作最为辅助,另外两个记帐划挑,哪个都比他说的算,汪萍却谁也不找,单挑没啥话语权的,不就是看他好欺负吗。
赵明玉十六岁就出了家门,独自一人讨生活,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能够顺顺利利到娶妻生子,那也是有手段能应对的,要就是被这么个无赖方式给拿住了,那就不是他了。
混了这些年,外号可不是白得的。
当下‘哎哟’一声,捧着被怼中的手臂一脸痛苦,道:“我这手啊,要压的断掉了——”
他这一松手,半瓢的花生全掉到了地上。沉重份量的不同,一颠簸立时就壳是壳,花生是花生,分的越发清楚了。
“汪萍,你这花生可没剩下多少了,顶多就有个三四两,剩下的全都空壳了。”
葫芦瓢这一掉,立时把对赵明玉的注意力都转到了一地花生壳上,没人再去管他胳膊不胳膊了,一斤半斤的东西能有多重,还手要断掉了,这叫的真够邪乎的,谁也没去当真。
汪萍原本想打个马虎眼,就这么敷衍过去得了,都是给队里办事,泛不上较那个真儿。
可没寻思老实蔫巴的赵明玉会来这么一出,叫的这么大声,愣是把这么点事给豁开了,就是谁想帮着混过去都没办法混了。
村会计王茂春也很无奈,队里发的这个花生,本就是给大家过年的,这冷不丁的又要收回去,谁都挺有意见。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上头要收那就得收啊。
说是原斤原两的上交,可这都过两天了,哪能保证家家都原封不动。一年到头都见不着的东西,家里孩子嘴馋当个零嘴吃上几个,也是正常的事。
收报上缴,其实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来无去的缺那么点儿也就全当看不见。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大家心里都有数那种。
老婆丁美凤跟这姜家女人关系挺不错,看在这个面子上,这次的花生也是打算遮掩一二的。不想她汪萍倒是好,少了这么多还理直气壮的硬怼,那赵明玉是那么好拿捏的吗,看着他挺软弱可欺,可掰着指头数一数,那在大事上可是半点不吃亏的。这不,想让他背了这个锅,那都能把房顶给你叫唤漏了。
如果说王春茂是不得不出声,那称重计量的小组长罗玉军也是村长罗盛利的大儿子就要认真的多。
“就算她半斤吧,还差一斤半,你们家是去街里买花生回来补上,还是直接拿钱顶数?”
带壳花生一斤两毛八,一斤半就是四毛二。
“凭啥让我拿钱啊,这发下来不就是给我们吃的吗?谁家能原封不动一个不吃,怎么就我家特殊,少了就得拿钱顶数啊,你们是不是就欺负我脸肿了不会骂娘。我告诉你们,那些花生全都吃进肚变成了粑粑,要是非得要,那就去茅房掏。别说一斤二斤,再多也能弄来。”
这明显就是要花生没有,要命却有一条。再继续下去,真拿东西恶心你。
汪萍吵嚷完,拉着小儿子就回了屋,‘咣当’把门关上了。
碰着这种也是没办法,谁叫你把花生发下去了呢,真给吃的不剩什么,也是没招儿。
地上还完整的三四两花生搂起来,就是姜家的上交的数量,缺少的斤两也只能如实上报。
上头是根据实情给了可缺少额度的,和着总数计算,只要在允许范围之内就问题不大。
只不过这不能跟底下的村民说,要是都知道了谁还往上交,也就是那么三两个村干部知道底细。
赵明玉也就是临时抓顶来这么个劳力,不是村干部班子成员,自然是不知晓这里头的内情。都跟着收了半天,才从这姜家没交够数上,两个人低声交流中听出了点门道儿。
可听着了也晚了,自家的花生已经上交过了。越是知道,越觉着郁闷。整二斤的花生,半粒都没吃着,原封不动的全数还了回去。
姜家吃了一大半,连壳带瓤的才算半斤。两相一加减,这个落差大的让他直磨牙,后悔当时拦着小四赵文男,怎么就没让她吃呢。
看起来,有时候这人还得嘴馋些,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进肚子里才牢靠。
村子里一百多户,到姜家这里将才不到四分之一,这才算是开头部分,后面还要继续往下收。
赵明玉干这半天,事先可是说好了是顶一天的工。汪萍的算计没能得逞,更加显示他老实软弱,却很是顶用。
有这么好使的劳力跟着,还不多言多语的随意插话,两个管事的自然是不能放他走了,一直让跟到最后。
赵家这头,李翠珍让包冬梅拿了花生出去交,紧跟着就被汪萍闹的这一波给整闹心了。
什么都讲究个平衡,自家一颗不少,对门却没剩几颗。一样一都是回收任务,这完成跟没完成的都给划了挑,好的不给奖励,坏的也不给惩罚,葫芦搅茄子,全都混一块儿去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一粒儿都不交就对了。
“还真是会叫的孩子吃奶多,她汪萍就是长了张嘴,好听不好听的说了这么一通,这四毛多钱就给省下了。”
“嗨,要不怎么说老实大了就是彪呢。”包冬梅道:“你和明玉俩口子就是太实惠儿了,都发下来的东西还能全数不动又交回去,怎么不扒出一斤炒熟了吃。要我说,这过日子也不能太仔细了,该吃就得吃,要不一个眨眼儿就不知道便宜谁了。”
可不是吗,正正省下来的这些就给那些吃掉的部分找了补,便宜了汪萍这号的人。
包冬梅看她一副听进去的模样,继续道:“尤其是你还坐着月子,可不能亏了嘴,多吃些好的。你们这刚杀了猪,趁着新鲜劲拿大火炒点儿白菜肉片儿,再淋点儿汤,鲜香脆甜,一顿饭都能吃它俩二碗。”
李翠珍让她给说的都馋了,脑子里转的都是削好的大白菜片拉拉着肉汤,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道:“那要不下午这顿就吃这个,多放几片肉,少搁一点点盐。”
“行,那我去拿肉回来。”
包冬梅利索的穿鞋下地,端了个盆就去了外头。
李翠珍望着窗户外面,瞅见她紧倒腾那两条罗圈腿,迫不急待似的钻进了仓房,心里不由得‘突突’的猛跳了两下,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默声的细数了数,仓房里除了猪肉下货,再就是刚放进去的那些个扒完皮的肉棵了,还有些酸菜和阳烘白,干活用的家伙什。这些都在包冬梅面前亮过相,走过场了。
那两只狍子可都有了去处,先前就给拿出去了,除了它是见不得光的,其他的应该是没什么大紧。
要不是这样,也不能放个外人进去。
可到底是坐着月子,这三天没怎么出去,说不准家里这几个人再往里头存放什么东西,一时忘记了没跟她说,再叫人给瞅见了可就糟了。
就这么着打从包冬梅一出屋,李翠珍就开始后悔,提着心一直到她从里边出来。直到看见她端着的盆里头只有一颗阳烘白和一小块猪肉,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这才放心。
包冬梅进了屋,点火烧水刷锅,动作一气呵成。大白菜削成了大片,拿出来的那块肉,缓冻的工夫进屋跟李翠珍说话。
“别看这小猪不大,可这肉膘挺厚实。五花肉分层的明明白白,一层瘦一层肥,瞅着就能香。”
“是挺好的,杀猪那天吃过的几个人都吵吵着说肉香,比街里买回来的要好。”李翠珍拍着孩子,直点头。
自家的东西被人夸奖,哪怕是块猪肉,那听着也是舒服的。
包冬梅话风一转,笑眯眯的道:“我们家那几个小的长这么大都没看见人杀猪,更不用说热乎乎的现杀肉菜了。自家养的猪是个什么味儿他们都不知道,特别是这种好肉膘猪,那真是闻都没闻着过。等我回去了呀,非得好好宣扬宣扬,他们二叔家的肉多香,馋死这帮小崽子。”
李翠珍:“……”这话听着就不是个味儿呢。
“那——要不回去的时候带块肉给孩子们吃,算是我这当大娘婶子的一份心意。”
不是她李翠珍小气,非得人家张嘴要了才想着给,家里杀的这猪本就不大,东给西给的也给不起。再加上对方又是后婆婆,关系没有那么亲,这次过来说是伺候月子,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意思。
可这都一句一句的找由头直往上头引,她哪还能装着听不出来。怎么说这老太太也真是下地给她做了饭,猪蹄子汤她不好喝,那是意外,确确实实出了力的。
李翠珍就是这么个人,别人对她一丁点儿好,那就觉着不过意了,怎么也得给补回去。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对付,就是个不会欠别人情的这种人。
包冬梅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就笑开了花,道:“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你了。”
“嗨,就一块儿肉,不用谢。”
此时的李翠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坑里,包老太太玩儿了个心计,用文字陷阱愣是把她给绕进去了。
得了准话儿的包冬梅没再多坐,几乎是下一秒钟就转去了外屋地。也不等那肉完全化透了,拿着菜刀就是‘咔咔咔’的硬切。
一顿忙活,大白菜炒肉片带着焦糊边儿的出了锅。心急似的把火烧的太大了,连米粥都熬的稀汤寡水。
李翠珍喝着米粥的米汤,看着包冬梅把围裙一摘,往手上唾了口口水就着抹脸擦头,一副收拾盘面准备出门的架势。心里还直嘀咕,这是要干啥呀?
紧跟着包冬梅就出声解了她的疑惑:“那什么,你这饭也吃上了,我就不多待了。出来两天了家里也该着急了,这就回去了。你不用起来了,不用你送——”
坐在炕上,捏着羹匙抬着头的李翠珍:“……”
也就这愣怔的三两秒钟,包冬梅已经捞过来那件深蓝布大棉袄,穿上身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似的裹在怀里就往外走。
李翠珍在屋里听着她脚步停在外屋了几秒,一阵瑟瑟嗦嗦穿衣服的响动,随即门栓扯动开了房门。
窗户外,包冬梅一闪而过,敏捷迅速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太太。
没过一会儿,仓房门‘咣当’声被甩手关上。
李翠珍视野里,不太高的老太太,佝偻着腰,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袄,略显笨拙的走出院子。
整个过程都头不抬眼不睁,连个眼风都没往这边扫。生怕回头被叫住了一样。
怎么瞅怎么像是做了贼,急三火四的逃离现场。
不就是一块儿肉吗,光天化日的谁又不能上手去抢,至于这么谨慎小心的吗?李翠珍觉着挺可笑,没有去多想。只是不屑轻嗤了声包冬梅的行径,白白花花的说的倒挺好听,过来伺候月子,这才将做了两顿饭,就迫不急待的跑路了。
瞅那急慌慌的架势,像是恨不能脚下生出对风火轮来,只要踩上去一纵身就没了踪影。
可既然都走了,就是怨怼也是没用。本就关系不亲近,非要在这上头论出个一二来,也是没有必要。
李翠珍没再去继续纠结,回过头趁着饭菜还热乎着,把下午连着晚上这顿饭吃了,还抽空睡了一小觉。
半个多小时后,家里这些人开始碌碌续续回来了。
家里的晚饭,一般都是谁得便谁做。赵文兰是最早回来的那一个,就先动了把。
菜板上放了切掉一半的猪肉和大半颗白菜,再放上一把粉条,熬上一锅白菜肉汤,转圈贴上锅饼子,就算妥活儿了。
正是因为家里的这些食材都够,她也就没去仓房。跟李翠珍一样,只当是里头少了一块儿肉。
直到赵文英和赵文多两姐妹回来,拖着打回来的野物往里头放,这才发现了不对。
两个人上了小半天的山,收获还挺不错。赵文英砍了十多捆的柴禾,额外还捡了半截木头,捞回来劈成劈柴绊儿,能烧个好几天。
赵文多则是拎着她的弹弓,连追带撵的打了五只兔子两只野鸡。
两个跑了三趟,砍下的柴禾全都捞回了家。兔子和野鸡头一趟就夹在了柴捆里带了回来,因为赶着再回去,就直接丢在了地上。三趟全都跑回来后,这才有空放置齐整。
结果,这一倒腾就发现了问题。
仓房里放着两口大缸,冬天吃的且能冻住的都放在里头。一口装着肉类,一口放着零七八糟,像是冻豆腐、冻梨、煎饼、粘火勺,数量虽说都不多,可样样数数都有。
打回来的这些野物一般都是放在肉类的大缸底部,上头放着的是猪肉下货这些,都得全数拿出来才能把东西放进去。
三天前杀的猪,从下刀到开锅煮出来,赵文英可是一手经办,哪块骨头烀了,哪块肉炒了,又剩下哪些,她可是清清楚楚。
一头百来斤的小猪,身上尽是些骨头,也就四条腿肉能多些。杀猪当天摆了一桌子,豁开的是条后腿,切了六整块儿,吃了一多半儿,剩了那些这两天炒菜也吃了七七八八。
大缸里头应该还有三条猪腿,一扇排骨,生熟六方肉块,五块大梁骨,一个猪头和一提下水,还有两个猪前蹄,两个后蹄已经炖汤吃掉了。
心里有账,眼里就有数,打眼一过就觉着东西不太对。
全都翻出来码在地上铺着的塑料布上面仔细一数,肉方少了一块,猪腿少了一条,还是肉多的后腿。
“这可不对呀,老三,明明都放在这里头了,怎么就没有了呢?”
这里有切好的肉块,生熟都有,要是炒菜炖肉拿了就可以用,没必要拿了整条腿回去,光是缓冻也得个大半天,现用根本就来不及呀,吃的可能性不太大。
“还是说咱们不在家,妈把后腿拿了送人了?”整条腿都给,小二十斤的肉呢,这得多大个人情。
现在肉粮都金贵,谁家也不富裕。可这村子里数,就没有几个人能这么大方的。
再者说,能有谁值得送这么大的礼。村里最近的亲朋也就是吴大奎、李翠娥两家人,杀猪当天也都吃席了,临走给的不过是些剩菜和每家一小块的熟肉。
别看东西不多,可这时候谁家能给上一碗荤汤菜,那可都是顶好不错的关系了。再加上一块肉,也就是最好的配置了。
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来,能比这两家人还来得近面,还不只是一点点。
既然想不出来,又是这么大个事,只得回去问问李翠珍了。
两人放好的东西,关上了仓房门,径自往回走。
刚一进外屋,就看见赵文兰站在锅台前,手里拿着刀抢子,沿着锅边儿铲了两盘苞米饼子。
锅里头炖了白菜粉条肉片汤,灶炕里小火烘的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外屋地统共也不太大,加一起能有个二三十平方,还从中间分开两家人使用。站在门口,一眼就能全招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