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刚刚清理了各种蛀虫,又开始了变革。
最先迎接变革就是农场的副业。
畜牧业以前一直是农场的有力补充。
职工家属们需要肉食供应,只能靠农场自己。
于是,各分场都成立了畜牧队,什么猪号,马号,牛号相继成立。
之所以多年来都亏损,主要原因就是人人都是开工资的。
看着农场饲料相对充足,作为农业副产品,喂这些牲畜应该盈利才对啊,怎么亏了呢?
原因除了人工成本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养出来被平价收购了。
收购的价格太低,形成了饲料成本倒挂。
也就是说,卖了还不够饲料钱。
后来,除了完成国家收购任务外,就不卖了,自己吃。
自己吃没人给钱,能不亏吗?
再加上医疗条件落后,各种传染病造成大量牲畜死亡,也是亏损的重要原因之一。
熊长禄他们猪号领养政策一出,受到冲击的可不止是猪号。
在其他单位也产生了影响。
比如说农场粮食的核心单位,晒场。
比如说,机械化作业的核心单位,机务队。
再比如说,农场人数最多的大田队。
八月下旬正是菜园丰收的季节。
作为农场最大的后勤单位之一,菜园的职工更是人心浮动。
还有后勤单位食堂,也是受到冲击的主要对象。
猪号是后勤单位,你菜园和食堂也是后勤单位。
猪号都改了,菜园和食堂改不改?
改,要怎么改?
领导们还没发话呢,下面的职工和意见领袖们就在消息广场议论开了。
“要我说啊,先让猪号实验个一年半载的,然后看效果。效果好呢,咱们就跟着做,效果不好呢,咱们就不变,这不挺好吗?既响应了国家号召,也脚踏实地,不盲从盲动啊!”
“对,我看这样合理。”
好像他们能拍板一样。
当然也有人不愿意。
比如猪号的人就不干了。
他们则提出了一视同仁的问题。
“凭啥啊?我们的工资停发了,你们就能拿着,在边上干看着?这公平吗?合理吗?应该吗?”
嚯,他还挺有理。
“我说句公道话,要说承包,各个单位都能干,只是各有特点。”
有人出来和稀泥。
一时之间,供销社门前跟菜市场似的,那叫一個热闹。
供销社里,潘忠接过酱油和香烟,并没有走。
这里有一群有实力的买家赖在这儿谈论现在的形势。
“我看呐,这改革是越来越深入了,谁都跑不了。我们供销社也在传要承包呢。”
陈江的话头让众人都为之一静。
有人递给老潘一支香烟。
他点点头接过,那人划着火柴递过来。
潘忠吸了两口,喷出一股子青烟。
跟其他人的青烟混合在一起。
“潘师傅,你们钳工房没有动静?”
“还没有。”
“你们车工怎么说?”
老潘问道。
“也是没动静呢。”
“我倒是听说车长要搞承包,只是方案还没出来。”
“真的假的?这就离咱们不远了。”
机务队里,各种机车很多。
链轨式拖拉机主要承担大田作业。
翻耕播种,喷洒农药,收割,脱粒。
轮式拖拉机主要就是运输。
还有联合收割机,顾名思义,就是收小麦和大豆油菜的。
除了这些机械,还有大量的农具,都是配套使用的。
这些都是需要保养维修的。
这就诞生了机务队修理班。
修理班里,各个工种都是比较齐全的。
有操纵车床的车工,有考校技术的钳工,还有凭着力气的铁匠以及电焊工。
这些就组成了机务队修理班。
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维修保养体系。
一般的小毛病在分场就能处理。
只有需要大修的才会上升到场部的修理厂去。
那里主要就是大修发动机和镗缸这样的技术活。
因此,像老潘这样的钳工师傅是很有号召力的。
不过,鉴于自己的特殊身份,他不便多说,只是听着别人议论。
有时候问他的意见,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干脆就不说。
他看了眼手表,说道:“哎呀,时间不早了,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还得送酱油呢。”
“对了,老潘,别急着走啊,我问问,你家闺女多大了?有对象没有?”
陈江急忙问道。
“呵呵,孩子还小,过两年再说吧。”
老潘把香烟揣进兜里,拎着酱油出去了。
陈江愣了一下。
有人说道:“老陈你还不知道?听说他闺女跟熊家小子走的挺近。”
“是吗?”
陈江一脸恍然。
老潘把酱油放进车筐里,推车就走。
外面这群议论天下大势的家伙立马闭嘴了。
待潘师傅走远了,他们才又锵锵锵的说了起来。
一进家门,倪桂花就问道:“酱油呢?”
“给你。”
“咋是这个牌子?”
她挑剔的把瓶子放进了碗橱。
“你现在还挑牌子?过几个月有没有工资领都两回事呢!”
老潘这话让倪桂花一惊。
她吃惊的看着丈夫。
“咋啦,出啥事了?”
“你没听说吗?猪号改革的事?”
“猪号的事?听说了。这跟咱有啥关系?”
倪桂花不明白,猪号和钳工房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他改革跟咱有啥关系?
“你呀,一点都不敏感!”
老潘把身上的蓝色工作服脱下来,挂在了门后。
“水打好,洗手吧,马上要吃饭了。”
倪桂花心里疑惑,可还是先把饭菜端上去再说。
老潘用肥皂洗了手,用毛巾擦着,问道:“闺女没说啥时候回来?”
“咋?才去几天呐,就想了?那你还撵她走。”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
潘忠挂上毛巾,走到了炕边,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现在到处都是风吹草动的。他大舅不是说,改革是必须的么!”
潘忠对端盘子进来的媳妇儿说道:“把酒瓶子拿来,我喝一盅。”
“今天累了?”
倪桂花从柜子里拿出了半瓶白酒。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啊!”
“现在猪号的职工都要停发工资了,我想我们也快了。”
“真的假的?那到时候我们咋办?吃啥喝啥啊?”
“还不是承包,自己挣钱自己吃呗。”
潘忠把酒满上,滋溜先喝了一口。
有了这口酒垫底,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你说,要不要闺女回来,跟我学学呢?”
“跟你学?学啥?钳工啊?”
“啊,钳工啊。有啥不好的?”
老潘瞪着眼睛看着倪桂花。
“你可拉倒吧,孩子都多大的,过几年都要嫁人了,还跟你学钳工?”
“她岁数不大啊,正好,学会了也是她的手艺,就是嫁人了,也能自食其力,比靠着婆家强。”
老潘不服气的又喝了一口,这才夹起菜来。
“要是儿子回来,跟你学我没意见,可闺女还是算了吧?再说了她也得愿意才行啊!”
“过几天问问她,万一她愿意呢?”
老潘笑眯眯的看着倪桂花,想象着闺女跟自己学艺的场景。
“别说姑娘的意见了,就是我也不同意。一个大姑娘整天搬弄你那些铁疙瘩,以后还咋找对象啊?”
“钳工咋的?那是技术活!”
老潘对媳妇看不上自己的技术有些恼火。
倪桂花心里堵得慌。
“儿子的主意就别打了,他回来啊,国家能分配工作。”
老潘一提起儿子,心里就特别的骄傲。
“我也是这么想的。”
倪桂花说道:“我跟他大舅打听了,只要儿子回来,农场机关里肯定能给安排,就是不知道儿子到时候是啥级别。”
“唉,不提这个了,不管啥级别都是保家卫国。”
老潘的觉悟很高。
这一宿,老潘两口子讨论了很长时间,这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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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
熊贵清正跟老爸研究猪号的政策呢。
“爸,别怕停薪这事。”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咱家只要每个月有粮吃,有油吃就行。你想想,母猪下崽,只要保证成活率,除了上缴的几头小猪,其他的都是咱们的,到时候一卖不就是钱了?”
“话是这么说,可成活率可不好说啊!”
“这就要精心了。”
“爸,不是可以继续用猪号的猪舍和设备吗?咱们就用,别拿回来,家里的条件不如猪号,就在猪号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熊长禄点着头。
“对了,这两天王兽医要来打疫苗,你在家帮忙。”
老爸又说道。
“好。”
余秀华静静的听着,见儿子对这事侃侃而谈,胸有成竹,她忐忑的心稍安了一些。
熊贵亮早就趴在一边的炕上睡着了。
嘴角还拉着一丝的口水,打着呼噜,睡的香甜。
今夜,三分场像潘家,熊家这样的不在少数。
都在各自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
屋外一弯斜月挂在西方,又细又长。
天空稀疏的几颗星光,一隐一隐。
偶尔的犬吠打破了宁静。
有夜归的人在行走,寻找那盏属于自己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