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人在忙着编写铜镍矿的设计方案。

吴则在公司看了几天，在一旁指导，也不需要他动手做什么事情，于是闲了下来。

正好老妈打来电话，他干脆驱车回老家。

老屋门前的两栋别墅建设进展顺利，两栋同时建设，都已经建好一层，正在进行一楼封顶。

暂时也没项目，老爸和亲哥盯着新房建设，也不需要他花心思。

在家几天，屯里的人每天变着花样杀猪宰羊喊他喝酒，每天都是醉生梦死昼夜不分。

正好地质学协会那边打来电话，让公司的人去一趟省城，吴则以此为借口，带上母亲，返回了城里。

母亲在家带孩子，吴则到公司一看，其他人手头都有活干，他跟杨晓芳商量之后，干脆两人一起跑一趟省城算了。

正好熊大勇把铜镍矿项目的工作量统计完成，顺便把阶段性勘探费结算申请带到国土厅。

吴则和杨晓芳带着资料，到国土厅矿产管理处找邓飞榕，发现人没在，正巧地质学协会的办公室就在同一楼层，干脆就先到协会这边办事。

协会办公室大门敞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们不能这样，一个两个也就算了，整個行业都是在针对我们！”

“肯定是有人带头打压我们公司，你们协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本来是过来好好商量，可你们的态度让我觉得这一行业简直肮脏龌龊极了！”

“哪有你们这样的做法，你们不接项目就算了，我们从外省请专家团队过来搞勘探，你们也要把人家整走，你们这样做，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你们想想看，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争吵声一浪高过一浪。

仔细一听，才发现其实是某一方的人单方面的控诉。

办公室内，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办事员，一个个保持沉默，没有人出声辩解。

在这些沉默的回应中，又发现有个别人甚至在偷笑，沉闷、严肃的气氛背后，却又显示出了一丝荒诞。

吴则仔细一看，发现刚才大声咆哮的是站在办公室中央的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

在青年的身前，有个身材瘦小的老年人，穿着宽松的中山装，脚踩解放鞋，一看就像是精心打扮进城的老农。

他身材佝偻，背着手，一言不发。

“你们领导呢？”青年又大声质问。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就像是猛烈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办公室内的职员还在暗自偷笑，俨然看热闹的姿态。

吴则不了解情况，但以自己所见来判断，倒像是来协会办事的人被协会的人推诿因而恼羞成怒大声质问。

如此一想，便觉得站在办公室中间的几个人显得孤立无援，又有点悲凉。

在青年不说话的时候，办公室就显得很安静，落针可闻。

嘚嘚！

吴则也是等了许久，干脆敲了敲门，探头询问道：“我是天则矿产技术公司的人，之前申请加入协会，前些天接到通知，要过来办理一些手续。”

“进来吧！”

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一听是来办事的，态度倒是很正常，语气甚至觉得有些温柔。

她查找了一下资料，然后翻出了天则矿产技术公司的申请材料看了一眼。

办事员当即说明道：“喊你们过来，主要是办理正式的入会手续，顺便上交一年的会费。你们是私企，按规定，会费是一年6000元。”

“哎，好，没问题。”吴则倒没有太大疑问。

在办事员的带领下，去财务室交钱，开发票，然后各种签字正式入会。

最后，办事员给了吴则一本协会的章程制度，告诉他办完了。

吴则大老远跑来，交了几千块钱，就收获了一本薄薄的规章制度，心里还是有些落差的。

临走前，他跟办事员询问了一下邓飞榕在不在，没得到明确的答复，干脆给邓飞榕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既然找不到人就算了，改天再过来。

吴则和杨晓芳走出协会办公室，过去等电梯，发现刚才在办公室里面争吵的几个人，正坐在电梯旁边的休息椅子上，看样子也在等电梯。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一名青年快速起身，伸手拦住电梯门不让关闭，而后那名清瘦的老年才慢悠悠走进电梯。

看得出来老者身份特殊，非富即贵。

吴则和杨晓芳对视了一眼，吴则觉得电梯挺宽敞，没必要为了躲开别人等下一趟电梯，便牵着杨晓芳的手朝电梯走进去。

杨晓芳突然拉住吴则，指了指电梯旁边的休息椅，上面有一份蓝色的文件夹。

吴则弯腰抓起文件夹，在电梯关门之前，走进了电梯，然后把文件夹举了起来。

“这是你们的东西吧？刚才落在了椅子上。”

电梯里几名西装革履的青年簇拥着老者。

其中一名青年看了一眼文件夹，冷冷道：“这是我们的东西，但不要了，你丢到垃圾筐去吧。”

“不要了？”吴则看了眼资料封面，资料还挺新，是一个锡矿项目的报告。

“还是收起来吧！”

老者似乎是觉得乱丢垃圾不文明，便说了一声。

青年连忙从吴则手里接住资料。

老者大概是觉得吴则拾金不昧为人不错，便主动聊了起来：“刚才我们也在协会办公室里面，看你在那里办事，你们是一家什么公司？”

“天则矿产技术公司，主要是从事矿产勘探、打钻等业务，矿山技术咨询方面，也可以。”

吴则一点不敢马虎，出门在外，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面对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视。

而且看得出来面前老者非富即贵，虽说穿着普通，但身上的气质就绝对不是一般的老头。

说话间，他掏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有枣没枣打三竿，没准就有人给他打电话，主动送项目上门。

“吴则？”

老者接住名片看了一眼，又抬头仔细看了吴则的样貌，“你是老板？”

“我是老板，我们公司团队非常出色，高级工程师、中级工程师都不少。”

吴则笑呵呵，趁机推销自己，“里山铁矿，咱们省难得一见的富铁矿，就是我们公司刚刚勘探发现的！”

老者微微点头，然后朝旁边青年招呼了一声。

青年迅速掏出一张名片给吴则递了过去。

这叫礼尚往来。

“我叫黎有明。”

老者自我介绍很简短，当即抬头朝吴则询问：“你们能找锡矿吗？锡多金属矿。”

“能，什么矿都能找！”

吴则抓着对方名片还没来得及细看，当即心中暗喜，对方这是在向他伸出橄榄枝啊！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出门在外，天上就掉馅饼，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公司虽然是小公司，但在省内，也是很有知名度的，今年全省知识竞赛，我们击败了有色局、地矿局这些老牌大单位，获得了特等奖！”

他趁机再次展现自己的实力，“不管什么矿，我们都能找！”

黎有明一听，微微点头，眼神很深邃。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正准备物色一家私人勘探公司，帮我们做项目。”

黎有明微微一笑，明确表达了合作意向。

“好啊！”

吴则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

他不担心有诈。

像陈浩这样的阴险小人他都碰到了，以后不会轻易上当了。

说话间，电梯门打开了。

“今天我暂时没空，改天我们给你电话，约个时间详聊！”

黎有明挥了挥手，率先走出电梯，几名青年尾随在身后。

他们一边往前面的停车场走，一边拿着吴则的名片在讨论，大概是没听说过天则矿产技术公司，在聊这家公司的可靠性吧。

就像吴则和杨晓芳现在一样，也在举着对方的名片进行研究。

“黎有明……”

吴则坐进了副驾驶座，手里还拿着名片仔细琢磨，总觉得这个人名在哪里听说过。

杨晓芳坐进驾驶座。

她最近才渐渐熟练开车，正处于享受驾驶乐趣的时间，所以出门基本上都是她自告奋勇开车。

看到吴则还在研究别人的名片，她便笑道：“难道是名人？你用手机搜索一下不就知道了！”

吴则于是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人名，没想到真跳出了不少词条和新闻。

7·1透水大事故……

省首富入狱20年……

矿王衰落……

黎有明以30亿元身家进入胡润富豪榜……

看着一个个新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刚才那个穿着解放鞋其貌不扬的老头，身家30亿？

“怎么了？”

杨晓芳看到吴则瞪圆了眼睛像是见鬼一样，“刚才那个老头不会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吧？”

“还真不是坟墓里爬出来的，而是从监狱里爬出来的！”

吴则正在浏览一篇报道，惊讶的情绪无以言表，于是把手机递给了杨晓芳让她自己看，嘴里还喃喃道：“被判入狱20年，结果坐牢4年就出来了，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人家被罚了两三亿元，可以说是把开矿赚取的利润全都罚没了，又坐牢几年，出来依旧是富豪榜上的好汉！

这东山再起的速度，简直跟火箭升空一样。

杨晓芳也在浏览手机上的内容，看着看着，表情就跟吴则一样了。

惊讶之余，她更多却是担忧。

“我刚才还挺高兴，来一趟省城，竟然碰到贵人，能给咱项目。但我看这个人不简单啊，搞不好咱们要栽跟头！”

“能有陈浩阴险？”吴则也是心里打鼓。

“这个人莪们绝对惹不起。”

杨晓芳不了解对方，但从网上那些报道来看，这是个狠角色啊，跟他们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那就先看看情况吧。”

吴则把名片丢进了副驾驶储物格里面，把这件事情暂时放下了。

刚才还满心欢喜，但现在不得不重新定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杨晓芳觉得还好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没有太深的瓜葛，微微喘气舒缓了一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之后，扭头询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吴则认真想了想，这次来到省城，肯定要趁机多玩几天。

不过在玩之前，还得把公事先办完，这样才能畅快的玩耍。

“去金钛地质公司，然后再找个酒店入住。”

“找余恩钛？”

“嗯，咱们跟余恩钛还有恩怨没有解决呢。”

“恩怨？”

“放心吧，没什么危险，余恩钛是我的朋友。”

……

余恩钛看到吴则，挺意外的，如果作为朋友，他的态度很冷淡：“你来干什么？”

“老朋友大老远来，你就这个态度？”

吴则第二次来到这边，看着装修明亮豪华大气的办公室，羡慕不已。

等到赚到了钱，他觉得有必要租这样一层写字楼用来当做办公室，他们现在所在的栖凤路183号太简陋了一些。

说着，他便指着身边的杨晓芳介绍道：“这是我老婆。”

余恩钛看了杨晓芳一眼，总算是没有再冷着脸，招呼道：“到我办公室来坐。”

他亲自给吴则和杨晓芳分别倒了一杯水之后，询问道：“你们来干嘛？”

“专门来找你！”

吴则确实口渴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我不认为你有闲工夫专门来找我。”余恩钛哼了一声，看到吴则，莫名就泛起一股怒气和怨气，总觉得吴则不安好心。

吴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隔着玻璃门，能看到外面许多正在办公的金钛地质工程公司的员工。

几十号人，规模不小。

一个个工位上基本上都坐了人。

“余总，你这真的是兵强马壮。”

“呵……”

余恩钛觉得吴则这话是进行讽刺挖苦。

他们公司技术员三十多名，加上财务、后勤、司机等人员，差不多50名员工，全都在岗在位。

这不是好事情。

他们这种类型的公司，平常办公室没人，空荡荡的门可罗雀，才是经营有方的现象。

因为公司有项目，人都出去做事。

“余总！”

吴则看到余恩钛生闷气，便呼唤了一声，然后翘起了二郎腿，看向隔窗外面的场景，眼里有了贪婪，“余总，咱们是不是还有一笔账没算？”

“什么账！”余恩钛明显是想耍赖，所以语气生硬。

“咱们之前打赌，白纸黑字，你都签名了。”

吴则笑呵呵的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协议，协议内容都是手写，上面不但有签字，还有画押。

他把皱巴巴的纸张铺开放在桌面上，笑道：“咱们以铜镍矿项目为棋盘，进行了一局博弈。现在铜镍矿项目结束了，谁输谁赢应该已经很明显了，不需要多说。”

他嘿嘿一笑，眼馋的看向外面的那些人，“没别的事情，我今天就是过来挑人的！”

说起铜镍矿，余恩钛就气不打一处来，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输给了吴则，心里很不服气。

“你就是运气好点，京城来那个农专家偏袒你的项目，省内专家都投票给我的，我知道我的票数占优！”

“可我拿下来了350万元的追加投资！”吴则并不生气，对方输了不认没关系。

“……”余恩钛无言以对。

“你到底是放不放人？”

吴则实事求是，就事论事，“到底是我自己挑人，还是你给我个名单让我把人带走？”

“这不是我说了算。”

余恩钛还是跟吴则置气，指着外面的办公区域，“他们愿不愿意跟你去一个小地方工作，也得他们同意才行！”

“你说得对，但首先得你同意，是不是？”

“我……”

余恩钛不想做出这种选择，太让人颓丧了。

犹然记得公司刚成立那会儿，他站在所有员工面前意气风发，要做大事，赚大钱，带着大家一起发财。

一个个响亮的誓言和目标，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一晃过去多年，公司苦苦支撑，在前进的道路上步履蹒跚濒临崩溃。

现在要把公司培养多年的员工送走，等于是让他亲自在所有员工面前承认失败。

颜面何存啊！

他拉不下这个脸。

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耻辱！

“你要是耍赖，我也没办法。”

吴则把桌面上的对赌协议拿起来揉成一团，“这本身只是咱们两个人之间为了促进竞争，所以搞的一个彩头，本身也没有太大的价值，更没有必要通过法律来约束……”

“谁说我要耍赖！”

余恩钛突然暴躁了起来，转瞬间这种冲动的气势就又萎靡下去了，余光从眼镜上沿偷偷瞥了吴则一眼，而后声音弱小道：“我可以壮士断腕，但我有个条件。”

“我一定不会亏待从你们公司跳槽过去的那些人！”吴则保证。

“不是这个……”

余恩钛沉吟许久，终于嗫嚅道：“我可以帮你说服一部分人跳槽到你们公司，我知道我们公司员工的状况，哪些人愿意跳槽，哪些人不愿意，我很清楚。我帮你，他们才会愿意跟着你干。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你得给我一百万元……”

“凭什么？”吴则当场就想甩手走人，“你当是卖牲口呢？”

“不是白给我，就当我借你的！”余恩钛满脸通红，显然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觉得很羞愧。

“我没那么多钱借给你！”吴则摇头。

杨晓芳也在一旁警惕的样子，目光死死的盯着吴则，生怕他为了朋友义气，大手一挥就撒出去一百万元。

“你有！”余恩钛看吴则拒绝这么干脆，很恼怒。

“有也不给你！”吴则笑呵呵的模样，说出了最绝情的话。

太伤人心了。

余恩钛觉得心口被扎了一刀，难受的很。

缓了片刻，他才又说：“我不是白借你钱，我最多借半年，如果到时候还不起，我把公司都给你！”

“我要你公司干什么，你这公司看着气派，其实背了几百万的贷款，要是不能及时补血，马上就倒闭吃散伙饭了！”

吴则还真是言语犀利，一点没有客气。

这家伙太狠了！

在伤口上撒盐！

“啊……”

余恩钛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知道自己公司的情况瞒不住吴则，硬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颓然道：“不瞒你说，我们公司这个月可能都发不出工资了。”

“不是刚刚做完了铜镍矿项目，至少也赚了四五十万元吧，怎么也能帮你撑两三个月了。”吴则挺诧异。

“哎……”

余恩钛叹了口气，“为了找到矿，我是不计成本。我看过咱们两个项目的资料，大家都是100万元的预算，我们做的工作，比你们多很多！打钻都比你们多打几个钻孔，而且还有个挺深的孔。我只想拿到更大笔的追加资金，就想赌一把，没想到被你抢了。”

“你这就得不偿失了。”吴则不知该同情还是该庆幸。

“我想再最后坚持一把，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余恩钛现在的语气就有了哀求的意思。

他这样高傲的人，低下头颅并不容易，跟要命一样。

“你可以找银行贷款。”

“贷不了。”

“我们确实有点钱，但我们也得精打细算，这么大一笔钱借出去，我们也不敢。余总，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我实在没办法。”

“50万！”余恩钛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吴则不答应他就要从窗户跳下去，“我最后就问你一次。”

吴则很为难，扭头看了杨晓芳一眼，看到杨晓芳微微摇头。

他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就算借给你，将来你怎么还，什么时候还？”

“三个月，只要我们在明年初申请到一个项目，还你这笔钱不难！”

“万一申请不到项目了？”

“我以身抵债，给你白打工十年！”余恩钛确实是豁出去了，“难道以我的才能，十年的付出，还不值50万吗？”

“你这……”

吴则扭头看向杨晓芳，依旧看到杨晓芳抗拒的眼神。

他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顶着杨晓芳的反对，点头道：“行，不过咱们得有一份正式的借款合同！”

“我有个朋友是律师，让他来给咱们写合同。你要是不放心，你请律师也行，我们来付律师费！”

余恩钛眼睛里又焕发了一丝光彩，就像是回光返照的短暂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