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则只想尽快解决掉这些无妄之灾。
作为一名纯粹的理工男,他实在是不想搅合进入那些尔虞我诈的黑色漩涡里面。
刚关上车门,掏出钥匙准备启动皮卡车。
车门被人拉开了。
余恩钛加速冲刺过来一把拉开了皮卡车的驾驶位车门。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心情那么愉悦,大概是因为吴则受灾比他更加严重吧。
等到吴则即将离去,他才反应过来,今天过来是要跟吴则讨说法的。
“你不能走!”
“干什么,舍不得我离开?”吴则脱口而出。
“呸!”
余恩钛往地上啐了一口,以示对吴则的反感,“我好心好意派人帮你做锡矿项目,结果你却坑我!你明知道清泉多金属公司的项目做不得,你还让我去帮你,让我跟你上同一条贼船!你这个人真是卑鄙无耻下流,没有底线!”
“我起初还真不知道清泉多金属公司的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稍稍了解一点传闻。”
吴则伸手想要关车门,却把余恩钛用身体死死抵住,“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行不?”
“我是三岁小孩,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余恩钛手上很用力,把车门都掰得咔咔作响,快要断了的样子。
“那你想怎样?”吴则倒是不心疼车子。
“怎样?!”
余恩钛探身进入车内,一把拧住吴则的衣领,“你害我今年的石墨矿调查项目都没法参与,我们公司今年又是一个项目都没有!怎样?你居然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你一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邪恶!”
“我邪恶,我卑鄙无耻,我伤害了你……”
“还一笑而过!”
“你想要我对你负什么责?”吴则认真的询问。
“……”
余恩钛怒气熊熊,揪着吴则的衣领,却没有了其他的后续动作。
他没想过要把吴则打一顿或者怎样教训一遍。
也没想过今天跟吴则见面能索取什么样的赔偿,他只是一时气不过,非得要当面骂他几句。
在这样的情境下,吴则反而更加冷静,任由对方揪着自己的衣领,心平气和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行不行,下半年咱们再合作一個项目,咱们一人一半。”
“什么项目?”余恩钛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项目。
有项目就有钱,有钱才能给公司的员工发工资。
“什么项目都行,我认为咱们一定能申请到一个大项目!”吴则信誓旦旦。
画大饼!
绝对是画大饼!
余恩钛当场揭穿了吴则的诡计,“你现在已经被全省的地勘行业通缉,你有个屁的项目,以后你绝不可能申请到项目了!在省内,你就是一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动弹不得!”
“谁说我们非得在省内做项目?”吴则反问。
“你一个丙级资质,根本就没资格出省做项目,除非有甲级资质,我们公司都没有甲级资质!”
余恩钛露出鄙视的眼神,“你完蛋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在这一行混了!”
“相信我,咱们总有出路。”吴则依旧信心满满,“最多半年时间,下半年的立项窗口期,咱们一起拼一把!”
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拿得出手的才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已。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余恩钛心如死灰。
公司恐怕是撑不到下半年了。
“你把我坑惨了!”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揪着衣领的手。
与其说是松开手,不如说是手心无力自动滑落。
“莪先去一趟清泉县,回头咱们细聊。”
吴则关上了车门,启动皮卡车,一脚油门车子就轰鸣着向前窜出去。
从后视镜可以看到,站在路边的余恩钛像是行尸走肉,在人群过往的路边一动不动。
到达清泉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去了清泉多金属公司的办公楼。
他们在县城有一大片地,建起了一栋气派恢宏的办公大楼。
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才发现人家已经下班关门了。
打电话之后,黎东贤说在外面有应酬,但听说吴则有急事,于是给吴则报了一个地址,让吴则过去一起吃饭。
到了上次吃过的酒楼,吴则以为会跟一些陌生人同坐一桌,到时候难免尴尬。
然而他的担忧多余了。
黎东贤特意单独开了一个包间,点了一桌子菜,等待吴则登门。
他和其他生意伙伴的应酬,则在隔壁包间。
他已经开吃了,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到门口迎接。
“我以为你们公司的人都过来,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刚从省城回来。”
吴则跟随黎东贤进入包间,抬眼一看满桌子的美味珍馐,门口的置物柜子上还摆了一整箱没开封的酱香洞藏丹泉酒。
如此丰盛的晚餐,足以见得黎东贤在待人接物方面的慷慨。
“吴总,你一个人的话,那就多辛苦点,多吃点菜。”黎东贤笑呵呵道。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能退吗?”
“我陪你吃。”
黎东贤邀请吴则入座,主动开了一瓶酒,给吴则倒了一杯,然后端起酒杯要敬酒。
吴则却没有动作,摆了摆手,“黎总,我着急忙慌从省城赶过来,实在是没心情喝酒。”
“有急事?”
黎东贤没有恼怒,放下酒杯,双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微笑着询问:“跟咱们项目有关?”
吴则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又点头,“有一定关联。”
“咱合作这么长时间了,我什么人你也清楚,遇到什么困难,说出来,我能解决的一定给你解决!”黎东贤依旧微笑着。
吴则看着对方,试图解读对方微笑的表情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变化。
“是这样的,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麻烦,或者说是我们公司遇到了麻烦,被全省地勘行业抵触。有人说,我以后在省内再也不可能拿到项目了,我的人前途已经被砍掉了。”
“哦——”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黎东贤已经听明白了,他若有所思,而后询问道:“你这么急着从省城赶过来跟我见面,是打算跟我终止合作,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两码事。”
吴则还是比较心平气和的,也很理智,“我既然接了项目,跟你们签订了委托合同,就一定把项目做完。”
“那我就放心了。”
黎东贤很满意吴则这个态度,“刚才你说在省内没有项目,你不用担心,我们公司每年都会在勘探方面投入一定的资金,咱们可以长期合作。相信我,有我们公司支持,你们公司只会比现在发展的更好!”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吴则现在一心只想搞清楚清泉多金属公司和省内地勘行业的恩怨情仇,自己莫名其妙背一口大黑锅,心里沉甸甸的。
“我之前就想问,只是觉得不太好说出口,毕竟是你们的事情。但现在你们公司和地勘行业的一些瓜葛也好,一些冲突也罢,影响到了我自身。我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公司和那些地勘单位的事情?”
黎东贤说起这事,似乎也有些烦心,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掉,然后又自顾自倒酒。
“不能说?”
吴则在想自己的话会不会对对方的心理是一个刺激,但还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事不关己就算了,他现在受牵连了,总得了解前因后果。
他也不怕得罪人,直言道:“我听说你们公司欠了地矿局上千万勘探费,还有省内很多地勘单位,你们都欠着债。我只是听说,不知道具体内情,所以特意过来求证。”
黎东贤听吴则说这话,还是不作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酒杯,指尖捏着空酒杯慢慢旋转。
“你着急赶过来,就为了向我求证这个事情?”
“我认为这是大事,因为这事关诚心,关系到咱们双方合作。”吴则倒是很坦诚。没有让人很反感。
“你相信外界的那些传闻吗?”黎东贤反问。
吴则认真想了想,诚恳道:“如果我全部相信那些传闻,就不会专程过来跟你求证了。”
“看来你是一个理智的人,也是一个宽容的人。”
“我只是想死得明白点。”
“呵。”
黎东贤露出一丝微笑,越发觉得吴则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他呼出一口气,徐徐道:“外界关于我们公司的传闻,你已经听过很多了,我就不多说了。我来说说我们公司这边的看法,就当是辩解,至于你相信不相信,就看你自己的判断了。”
“请说。”吴则反倒有些期待对方怎么辩解。
“我们老板,上次你见过,黎有明,不说省内,在国内都是挺有名气的。”
黎东贤娓娓道来,“事情要从九年前十年前说起,当时矿山出现了重大透水事故,死了很多人,老板被抓了。他在进去之前,已经请了一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清泉多金属公司。”
“当时老板去参加了什么商学院,然后听说一家企业想要做大做强,就需要管理人才来管理公司,进行专业化改革。他信了。”
“这个事情,起初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出事了,老板进去了。”
“家里人都乱成了一团,都想方设法把老板救出来。对了,老板就是我伯伯。当时他被判了20年。”
“公司的经营,完全交给了那位柳经理,然后就出事了。”
“柳经理权力太大了,因为当时老板决定放权。他在公司里面为所欲为,成立了一个又一个勘探项目,每个项目一两百万到上千万元不等,涉及总金额超过了1亿元!”
“1亿元是什么概念?这笔钱,当时已经超过了公司的价值!”
“柳经理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成立一个项目,就会吃一大笔回扣,将近一半的钱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你想想看,他自己一个人吃了一半的钱,别人做项目还有利润吗?”
“没有利润!”
“人家地勘单位愿意姐这样的项目,愿意给回扣,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做豆腐渣工程。很多工作量都是虚构的,有些项目根本就没尽兴实质性的勘探,那些资料是瞎编乱造。”
“有些项目甚至只有一个名头,其他什么工作都没做!然而公司的钱,照样流出去了。”
说到这里,吴则大致是听明白了。
按照黎东贤的说法,他们清泉多金属公司也是受害者!
大家都是受害者,只有那位柳经理是加害者?
“既然你们公司钱花了,那些地勘单位却还是说你们公司欠了他们很多钱,钱去哪里了?”
“哼,有些话他们说不出口的,他们也要脸!”
黎东贤哼哼冷笑,接着就继续述说:“那些地勘单位,跟柳经理是一丘之貉。他们私下说好了一起瓜分我们公司的钱,地勘单位以为不用干活也能拿钱,捡了便宜,其实也是被柳经理骗了!”
“很多地勘单位以为天上掉馅饼,对柳经理的条件无条件同意,签了合同,屁颠屁颠就给柳经理回扣。”
“一个项目回扣是总预算的将近一半,就说那个一千万元的项目,地矿局三队接的。柳经理给了三队第一笔勘探费200万元,三队高兴得很,紧接着就给柳经理转了350万元的回扣。”
“后来柳经理吃饱喝足,跑了,三队的人气急败坏,要求我们把后续800万元的勘探费也全部给他们结算。”
“那项目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还得给他们800万元?”
“再说了,什么活没干,我们支付给三队200万元,我们还想让他们把钱还回来!”
“闹到最厉害的时候,双方对薄公堂,三队返还了一部分首笔200万元的项目资金。”
“就这样,关系彻底闹掰了。”
这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吴则听得很入迷。
见黎东贤不说话,他好奇道:“柳经理人呢,被抓了?”
“没,他跑了,从边境线跑到国外。一开始老板被判了20年,坐了4四年牢提前出来了,柳经理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可能活不了,连夜跑路了。”
“现在在哪里?”
“鬼知道在哪里,也许是在东南亚某个偏僻乡村,也试试在国外那个大城市花天酒地。”
“钱呢?”
“钱追回了一些,大部分都不见了。”
“这……”
吴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仔细回味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不像是杜撰的。
这么看的话,地勘单位和清泉多金属公司都是受害者。
“那些地质单位就是恼羞成怒,要封杀我们公司!”黎东贤气哼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则突然间有些同情清泉多金属公司,于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询问道:“三队那个项目,就是我们现在进行的芦花锡矿项目?”
“不是,你们做的这个项目,好多年前就开始了,很正常的项目。当时我们跟三队的关系非常好的,我们有项目一直找三队帮忙。那个上千万的项目,算是最大一个项目了,以前三队在一些小项目上从柳经理那里吃到了甜头,越玩越大。”
黎东贤把事情的脉络讲完了,显然也是不奢望能跟其他地勘单位破镜重圆,只是经营矿产公司,逃不开地勘行业。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吴则,你是打算加入我们阵营,还是加入其他地勘单位的阵营?”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吴则认真的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哪个阵营我都不加入,有钱赚,有项目做,我都干。”
“好!”
黎东贤露出微笑,端起酒杯,“就凭你这份气魄,我敬你一杯!”
喝完酒,他已经有些醉态,吐着酒气微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以我这些年遭到地勘行业的刁难,你给我们做项目,你估计也得有的难受的地方。”
“何止难受,一样要被封杀了!”吴则苦笑。
“这真是不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