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项报告的陈述和答辩,余恩钛是核心人物,在技术方面,那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跟在场众多专家对答如流,一场雄辩,展现了自身学富五车的知识储量,也把专家说的无话可说。
他在地质方面的学识,是全方位没有死角的全才。
但是,上千万预算的项目,仅仅是技术好就行吗?
不见的如此。
专家们没有当场表态,专家组组长在最后表示这场立项评审结束后一周之内,会给他们发送评审结果。
就这样结束了。
大家都没有动,因为金为民还坐着,大家都在等着金为民先行离开,以示尊重。
金为民拄着拐杖,在旁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了出去。
专家们都走完了,吴则等人才收拾资料最后离开。
正准备乘坐电梯下楼,突然有个年轻人跑过来把吴则喊住,然后带到了一间办公室。
吴则看到了办公室里的金为民,心里很纳闷,不知对方为何要找到他单独私下谈话,毕竟立项评审都已经结束了。
“金院士,你好。”他很正式的打了声招呼。
“坐。”
金为民笑着示意,道明了喊他过来的缘由,“没别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之前听农合璧说你在桂省这边,工作了短短三四年,就成果卓著。还有你们那家小公司,接连发现了好多个新矿床,效率很高,而且给你们资金从来没有踩空过,无一例外都取得了圆满的成果。”
“农总对我们真是非常的关照。”吴则讪笑道。
“我看了你的报告,报告有很多优点,我就不多说了。报告里面有一点,非常吸引我。”
“哪一点?”
“你们的找矿预期目标是稀土矿储量2亿吨。”
“是的。”
“你知道在报告上面写出这样的数字,显得有多狂妄吗?”金为民说这话不是讽刺,反而有着一股子欣赏的意味,“我起初以为你们写错了,大概是把2万吨储量写成了2亿吨,单位错了。”
“没错。”吴则很肯定的申明这一点。
金为民再次开心的笑了起来,“我想你肯定知道,钇族稀土氧化物风化壳矿床的大型矿床标准时5万吨。你们这個2亿吨的储量,足足是4000个大型矿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吴则反问。
“意味着一旦你们的找矿预期目标成真,咱们国内的稀土矿总体储量将会多出两倍!”
金为民没有责怪吴则这些年轻人的不自量力,反而很欣赏年轻人身上这种不按套路出牌身上永远有一股子舍我其谁的气质。
他老了,就是欣赏年轻气盛。
见惯了行业内诸多自以为经验丰富的中老年专家们身上那种谨小慎微规规矩矩办事的风格,反而觉得年轻人身上这种打破旧规矩的做法很新颖。
虽然觉得这样的找矿目标高出了天际,但就想亲眼看看这样狂妄的行事作风,是否能够实现。
现在年轻人不都说,吹牛逼并不稀奇,但是把吹过的牛逼实现了那才是真的牛逼。
“刚才在会议上,该谈论的技术问题,我们都谈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就想亲口问问你,你们这种大跃进式的找矿目标,你觉得能实现吗?”
“能!”吴则微微颔首。
金为民再次笑了起来,开心的就像是一个孩子,难得这么高兴了。
他扶着拐杖,沉吟道:“有色局一队也申请了一个稀土矿整装勘查项目,跟你们项目区重合了。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项目,只有一个能够获得审批通过。”
吴则莫名的感到心头沉重。
“你知道他们那份立项报告,定的找矿目标是多少吗?”金为民紧接着问道。
吴则微微摇头,“他们的报告我没看过。”
“10万吨,大型矿床的标准。”
“他们很保守。”
“不,是你们太过于张狂了。”金为民纠正了吴则的说法。
吴则当初跟余恩钛商量这个立项报告的时候,余恩钛就说虽然南县花岗岩广泛分布,而且风化壳厚度可观,是离子吸附型稀土矿的绝佳赋存场地,但能勘探发现一个大型矿床,也就是5万吨就差不多了。
吴则坚持说把目标定为2亿吨。
他有他的考虑,一方面这个数据对于他来说是有据可查的,另一方面,自家公司人微言轻,要不弄点噱头根本没法跟地矿局、有色局竞争。
余恩钛作为报告编写人,最终熬不过吴则的坚持,把最关键的数字给改了。
“我认为这样的目标,并非空中楼阁。”吴则有这份自信。
“好,就该这样。年轻人,就算倒下去,也得硬邦邦的,不能软!”
“农合璧说过,跟你合作多次,你们公司定下来的找矿目标,都能够严丝合缝不差分毫的完成。我希望你们这个项目也是一样,2亿吨稀土矿,期待你们震撼全世界!”
金为民对吴则的态度很满意,“还有一点,你们申请的勘探资金是1800万元,而地矿局一队申请的勘探资金是2000万元。你们能用更小的钱,办更大的事情。跟你说实话,我更欣赏你们。”
吴则本想请金为民吃饭,对方婉拒了。
既然这样,他也没亏待自己,毕竟这次出来,公司员工也都耗费很多心神,于是吃了一顿好的,顺便犒劳一下大家。
他们很快就返回了公司。
杨晓芳这次没有跟随前往省城,一看吴则回来,连忙询问项目申请的情况,听说还没得到结果,便整日心神不宁,生怕得到的是一个坏消息。
当一份通知冷不丁从国土厅发过来的时候,公司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
杨晓芳有些呆滞的把通知打印出来,然后放在了吴则的面前。
“什么?”吴则抬头问道。
“国土厅那边的通知,咱们公司申请的南县大溪稀土矿项目,获得审批通过了,预算资金1800万元,责令咱们尽快完成项目的设计方案。”杨晓芳以一种机械式的声音说道。
“哦?”
吴则顿时眉毛一挑,一扫昏昏欲睡的情绪,眼睛仿佛都透射出光芒。
他逐字逐句的看完了通知,然后微微松了口气。
项目终究还是拿下来了。
本来大家都觉得没戏了。
跟地矿局正面竞争,蚍蜉撼树,凭什么把地矿局踢出局?
这段时间公司员工都情绪低沉,私底下也已经讨论,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公司都没项目,以公司薄弱的底蕴,恐怕是撑不了多久。
有些人私底下询问,过完年,是不是该另谋出路了?
悲观的情绪,蔓延在公司的每一个角落。
吴则感受到了这样的悲观氛围,没有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现在项目拿下来了,各种流言蜚语,弥漫着的看不见的悲观情绪,都将被无情击溃。
“打印一份给余总送过去。”他抬起头,语气平静的跟杨晓芳对话。
“我已经打印了,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杨晓芳自己也很平静。
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平静。
1800万元的大项目,公司成立以来拿下的最大单个项目!
在过去几个月时间里,她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稀土矿项目申请下来的一瞬间,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又该如何表现这样的激动时刻。
大声尖叫?
亦或是彻底疯癫胡言乱语?
当期待已久的事情降临,她反而很平静,当然,平静的只是表面,内心深处其实波涛汹涌。
“你为什么那么安静?”她诧异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1800万元的项目,也不过如此,洒洒水啦。”吴则笑道。
“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激动。”杨晓芳觉得吴则是在装模作样。
“没什么好激动的。”吴则却是很淡定。
而杨晓芳的安静,才是不寻常的安静,因为巨大的惊喜令她还处于怔忡状态,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她心里的情绪就像是酝酿爆发的火山。
“那我把通知拿去给余总看看。”
杨晓芳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出门拐弯前往副总办公室。
“好事!”
“天大的好事!”
“果然老天开眼,世界就需要这样的公平正义!”
“拨开云雾见青天!”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叼你老谋,终于成功了,终于有一个大项目!”
“真他妈牛逼!”
隔壁办公室,传来一阵阵慷慨激昂的咆哮。
平常总保持着书卷气很是斯文的余恩钛,这个时候突然爆发出了狂野的一面。
这样的反应,当真是把公司其他员工给吓了一大跳。
“余总不能是疯了吧?”
“吃错药了?”
“狂犬病发作,快快,把他按住,别让他咬人!”
“有文化的人疯了,都疯得有文化。”
原本沉寂的公司,突然间变得沸腾了起来。
一个个员工从座位上蹦起来,跑到副总办公室门口查看情况。
余恩钛在办公室里面又是蹦蹦跳跳,又是一阵阵咆哮,等到情绪缓过来,看到门口围了一圈公司员工,这才收敛自己的形象。
他刚才把这些年淤积的污浊情绪给彻底宣泄了出来。
以前经营金泰地质公司,日思夜想,就想拿下这样一个千万级别的大项目。
到公司解散,也没能实现。
没想到来到天则矿产技术公司,居然梦想成真了。
刚才霎那间,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放肆的宣泄情绪。
等到冷静之后,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面对门口那些眼神古怪不明所以的公司同事,郑重宣布道:
“喜事,大喜事!咱们公司拿下了稀土矿项目!”
大家一听,喜悦、激动地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不说跟地矿局抢项目没戏吗?”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真把这么大个项目申请下来了!”
“这样一个项目,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公司员工们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以公司老板的尿性,项目赚钱,肯定大把发钱!
以前几百万的项目,项目奖金都是上万元,一千多万的项目,每个人不得好几万元,甚至是有些人破纪录的领到上十万的奖金!
吴则听到大家的欢呼声,也走出了办公室,笑盈盈的看着大家的反应。
过了许久,见情绪宣泄差不多了,他便朝在隔壁办公室倚着门观望的杨晓芳说道:“趁着大家高兴,开个会吧。”
公司员工,一个个难掩激动的来到会议室。
落座之后,吴则也不废话,宣布道:“稀土矿项目申请下来了,批下来的预算是1800万元,圆圆满满。”
“别的不多说,把这个项目做好,给大家发100万元项目奖金!”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辛苦点,早点把设计方案做出来,早点找到矿,找到大矿!”
“散会!”
“对了,晚上聚餐!”
……
一家欢喜一家愁。
潘德舆急匆匆来到了省城地矿局大楼顶楼局长办公室。
跟刘隽巧方一见面,他就哭诉道:“专家们居然更相信一家只有几个人的皮包小公司,居然也不愿意相信我们这种老牌地质单位!稀土矿项目拿给天则公司,不拿给我们,没天理啊!”
“我也是刚接到通知。”刘隽巧也很郁闷。
两千万的项目,本来觉得十拿九稳,怎么就煮熟的鸭子飞了?
“刘局,不是说没意外吗?”潘德舆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确实都打好招呼了。”
刘隽巧也没想通,“按正常的情况来说,咱们局今年的资金预算额度,该有你们一队这个2000万的项目。现在这个项目被吴则抢去,咱们今年等于少了2000万的资金预算!今年咱们获得的总预算,比有色局还少!”
她的表情显示出她的强烈不满,说话的时候口水都喷出来了。
说话的事情,居然出现了重大变故。
总有人为此事负责。
“刘局,肯定有人搞鬼啊!而且都搞到您头上来了,咱不能忍!”潘德舆一看刘隽巧的表情,立马火上浇油。
“你先别说了。”
刘隽巧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座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祁厅长,有个项目,就是我们地矿局一队申请的稀土矿整装勘查项目,怎么回事啊,不是莪们中标,反而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中标,是不是搞错了?”
“情况复杂?能有什么复杂的,地勘圈子就这么大,能有什么新鲜事。”
“京城来的院士发话?”
“那天我就纳闷,怎么突然来了个院士。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祁厅长,这事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好好,等你消息。”